可他眸中却充斥着浓郁的兴奋。

这样的人杀起来,感觉一定很好!

既然已经决意杀人,那顾衡在他眼中,也就从财物,变成了单纯的虫子。

这种东西,唯一的价值就是让钟元用来逗弄取乐。

对这个比喻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对钟元而言,无论是杀人还是碾死虫子,都是一样的轻松,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只需要抬腿,然后踩下去。

很简单,也很轻松。

不过,

就算是杀,他也要杀得尽兴,杀得趣味。

“既然如此不识趣,那我也只好——”

话未说完,其余字句便被呼啸风声撕扯成不成语声的长调。

“亲自送你上路了!”

钟元脚步一挪,地面彻底破碎,弥漫起一股烟尘。

追风赶月不留情!

虽然自信顾衡已无反抗之力,但方才那一棍,实在是给钟元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所以,钟元还是先用巧劲,将顾衡手中长棍震得脱手飞出,再来,便是实打实地连续击打。

他身如幽影,绕着顾衡回环,全是凶险凌厉的贴身短打,冷弹脆劲猝起,自拳,肘,膝,足,肩炸开。

劲风裹身,如铁骑突出。

刹那间,顾衡的残破躯体上,便多了数十处凹陷。

血液从七窍不断涌出,他的身体更是血肉模糊,处处裸露白骨,每一次被击中,毛孔中都会震出一蓬血雾。

但即便如此,顾衡也还是在勉力还手。

他就像是一叶在暴雨狂浪中,飘荡的小舟,虽是起伏不定,却始是将倒未倒。

在和钟元不断拆招时,他们两人脚下的破碎地板,也逐渐被染成了一片粘稠的血色。

前三十招,钟元打得极为快意,可接下来二十招,却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越打越是憋闷。

一番稳扎稳打之下,顾衡甚至维持住了拳架不散,就像一根定住渊海的神针,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拳技,竟然又有提升!

被正面击中数十次后,顾衡仍是用那种平和目光望向前方。

可他瞳中的焦点,却并没有对准钟元,而是投向了某个遥远的所在。

“嗯?!你还敢分心!”

这种态度惹动了钟元的真怒。

果然,虫子就是虫子!

一旦看清了它们那不断蠕动的触须和尖锐的口器,无论什么趣味都会化作直欲将之一脚踩死的恶心。

他肩头一抖,拳架一改贴身短打,灵巧凶狠的风格,换做了放长击远,每一式都沉如大锤砸落的刚猛重手法。

就算拳术再扎实,拳架再沉稳,顾衡也无法以现在的状态,来抵御这样强横的力量。

骨骼碎裂声几乎连成一线,钟元疯狂地在那具身躯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在几乎将顾衡浑身骨头打断后,钟元的最后一拳才洞穿空气,连带着将他的胸膛也一起击穿。

用手指捏着那颗心脏,钟元笑意更盛,讥讽道:

“你不是很能活吗,站起来,再站起来跟我打啊!站起来啊!”

可无论他怎么捏,那颗心脏也还是逐渐停止跳动,顾衡的眼睛也紧紧闭着,唇色灰败。

他死了。

看着身前这团已不成人形的扭曲事物,钟元忽觉一阵恶心,正想松开手站起来。

可就在这时,钟元的神色凝固了。

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呢喃。

“火,火啊……”

顾衡眼睑微垂,嘴唇开合。

还没死!?

钟元顿觉毛骨悚然。

耳畔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爆裂,跳跃?!

生死之间。

顾衡只觉往昔清晰的思虑觉知,在此刻就像是漫堤的湖水,四面流淌,没有任何目的性。

天地似乎化作了一座大烘炉,炉焰灼热地跳跃着,熊熊燃烧,噼里啪啦。

他自己则处在这座火炉中,火焰将一切都燃烧殆尽,只余残烬,在黑暗中透出些许光亮。

那光虽微弱,却辉煌绚烂,晶莹剔透,简直像是太阳的碎片。

顾衡这才明白,为何书上对于“炼气法”语焉不详,因为这种变化,涉及到了玄之又玄的精神领域。

想要炼出壮怀激烈的豪气,就得有震撼天地的精神!

缠丝为练,火熬为炼。

若要炼气,就要先炼神!

千人练拳,到了这步,就会有一千种炼神的方式,所以,书中才没有详细记载。

顾衡炼神的手段,无疑是其中最为激烈,也是最为凶险的一种。

他用生死间的大恐怖,来粉碎一切杂念,只留下最为鲜明,也是最为激烈的那一点,作为灵昧根本。

在这过程中,顾衡等于是已经“死”了一次。

也正是在由生到死的这个刹那中,顾衡捕捉到了自己的真性,并成功蜕变出了,独属于他自己的精神境界。

——天地烘炉!

在这座烘炉的煅烧中,他亮得耀眼,他燃得热烈,他的生命,都在此刻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

诚然,习练武道是一件艰苦而困难的事。

冬练数九,夏练三伏,只要踏上这条路,锻炼就不会停止,苦难和折磨也不会停止。

这还只是成为高手的第一步,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将单纯的爱好者拒之门外。

即使是在武学如此昌盛的如今,也没有多少人甘心忍受这样的痛苦。

所以职业武者的数量,向来都只维持在一个固定的区间内。

可久经病痛折磨的男人,并不恐惧单纯的痛苦、忍耐。

因为,那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别无二致。

顾衡所恐惧的,是连拿命来拼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他最直接、最纯粹的欲望,便是把握自己的生命。

从长期被控制的生活中,顾衡清楚地知道了一件事。

——如果连自己的生命也无法掌握,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更明白,这个掌握自己生命的机会,是他的同伴们用骨血和生命,为他换来的。

如果出来之后,还要卑微如蛆虫,那当初我们又为什么,要不惜生死,不计代价地反抗?

所以,就算是再难,顾衡也要替那些从生到死,都不曾真正活过的朋友们,在这个无限精彩,也无限残酷的世界上,站住脚,挺直腰,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才是我们要的活着!

纵使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要来锻我身躯,炼我精神,亦不能催我心志,折我脊梁!

顾衡猛地抬起头,露出了热诚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浓烈,像是炽热的火,向四面八方辐射出无穷的热量。

他扯着如破旧风箱的胸膛,嘶吼道:

“火!再给我燃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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