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沉了,沈君琢走在路上,他想着今日提审那歹徒,奇怪的是那人受了刑,也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主顾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有人买凶,让他去劫走一位小姐。

那歹徒不过是个江湖组织的一员,才从河南到了京师,对京师里的一切都不熟,是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办的亡命之徒。和这样的人交易再妥当不过,万事不问,只要银钱开路就行。能找到这样的人,也是有本事的。

他锁着眉头,没想到府里竟能接二连三出现这样要人性命的事。这样的行事,倒很像是她的作风,狠辣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一如当年老国公爷过世时前的做法,改了请立世子的奏疏,安排人去追杀他。

他对她的怀疑从没有淡过,只是一则始终拿不到任何证据,二则他想不通为何要对舒窈下手。她不过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对她能构成什么威胁?若说沈彦,还能让人想通一点,毕竟沈明赫在立世子的态度上继承了老国公爷,始终不甚明朗,一度偏向了沈彦,为了沈瑜,她不惜铤而走险,这还说的过去。可是舒窈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黑暗中踽踽而行,偶尔一抬头,远处有灯火阑珊。只是那灯火不是属于他的,二十三年以来他始终是孤独一人。小时候,老国公爷自从发现他的才华,就对他特别看重,不但请了当时的大儒来做先生,还从外面找了拳脚师傅,君子六艺,他无一不精。可他毕竟小,要想学好这些,留在内宅的时候就少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少了。他心里知道余老夫人对他的关怀不少,可却始终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北匈奴战场上有大漠的风沙,刮起来遮天蔽日天地混沌一片,刮完了人和牲畜都能被埋在风沙下面,只有顽强的芨芨草和红柳能冒出头。天晴的时候白日里烈日当头,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被晒得通红,晒不了一个时辰就火烧火燎地疼痛,到了晚上,又得生着篝火,裹着皮袄,才能勉强抗得过寒夜。

可那里也有美景,落日时天边的晚霞火红一片,磅礴地翻腾出多姿多彩的景象,将半个天空都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地上有篝火热烈,火上烤着的整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一滴滴油脂顺着某个位置往下低落,火堆里很快窜起一簇火苗,肉香飘飘荡荡传得很远。有人取出烈酒,放声歌唱,烈酒在人群里一个挨一个地传下去,嘹亮的歌声从耳边直上云霄。

只是那份浓烈,那份激荡,却让他觉得分外孤寂。他的文韬武略在这里略有施展,很快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变成了能领一队人马的斥候头子,周遭人声噪杂,他却觉得仿若在无人之地。回望故乡,他有些迷茫,他该思念谁?把谁放在心上?

那战场上刀剑无情,血水混着泥沙,很快就变成一片黑色,他结束了多少人的性命,数也数不清。杀的人多了,再杀人就变得麻木,或许那时候他真的已经面目狰狞,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所以那么多人怕他、惧他,把他当成地府里来的无常一般。可有那么一个人,明明有一双鹿一般胆小易惊动的眼睛,却敢迎上他的目光,和他对视,这一看就看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在孤寂的夜里也觉得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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