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携雨,夜寂弭音。

霓虹灯影是夜色新妆,使人沉沦又挣扎着想要逃离,高楼齿牙交错,穿梭其间的行人有如精美包装的食物,来来去去,终成被这城市消化掉的可悲残渣。

方乾喘着粗气躺在地上,意识模糊之下只有左眼还能隐约看见一束光亮忽明忽暗地闪动,他的耳膜似乎在颤动,在脑海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蜂鸣声,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疲惫感席卷全身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睡意。

疼痛感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方乾有些失望地将脑袋转向一边,鲜红色的血液顺着自己的脑袋流向远处,几滴急切的雨滴打在脸上,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他感觉很想咳嗽,只是轻咳一声,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这么多人围着我看呢,还有好几个适龄的姑娘,可别喷了一身的血,丢了面子多难看。

方乾缓缓想要抬起右臂想要擦去嘴角的鲜血,可是尝试了半天却没有看见自己的手,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已经形如烂泥整个爆开,碎裂的骨头和着血肉紧紧地贴在地上,那形似某种自己喜爱食物的样子,竟然带了些恐怖的诙谐感。

方乾不知为何很想发笑,如果他现在能说话,他好想告诉周围的人“看啊,我的骨头居然是暗黄色的!”

但他没机会了。

“哇,死得太惨了,半边身体加半边脑袋都碎了诶,真恶心,我半个月吃不下东西了,你猜这孙子怎么死的?被车碾死的?”

“积点口德吧!死者为大,小心他半夜去找你。”

“乌鸦嘴,找也是找你,刚还看见你发朋友圈来着。”

人群之中,一个将自己隐没在罩袍之下的银发少女瞥了一眼指手画脚的围观群众,随即消失在人群之后,似乎眼前这“壮观”的场景对其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死者右侧身体塌陷。。。。鉴定为。。。车祸死亡,算了就写这一句吧,这也死得太直观了,赶紧收拾一下送太平间,咱们抓紧聚餐去。”

法医的十五字鉴定终结了方乾短暂的一生。

往事走马历历在目,方乾的一生飞快地在眼前闪过,从第一次睁开眼睛,一直到刚才自己遇到了一个怪物,随后被其伸出的舌头拍扁,这些事情好像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却偏偏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他倒是没什么遗憾的事情,命数有定,这一点从母亲几年前离开自己时他就已经想得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不甘心,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妖怪呢?自己居然被怪物用舌头砸死了,真是憋屈。

此时的方乾就好像一台被固定了视角的摄像机,眼看着工作人员从地上铲起了自己变成肉饼的部分,随后将自己一股脑地装进了黑色的袋子里。

最后,他甚至还能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可以感觉到转弯、前进、加速、停止,一直到自己被从车上抬下来,抬到了一张没有枕头的床上,四周的一切才陷入了寂静。

方乾感觉虚寂中感觉自己在慢慢下沉,这沉落无始无终,只是向下,最终不知去往何地。

念及于此,一股强烈的孤独与恐惧感突然仿佛从灵魂深处翻涌而出将其紧紧包裹着,拉扯着像是要将其撕碎。

那种出于本能的孤独与恐惧倒不是出于死亡本身,而是方乾自身所处的这种状态,肉身毁灭而灵魂却异常清醒的状态。

他开始害怕自己被丢进灼热的炉子里,直面自己被烧焦后灰化的样子。

那实在太怪了,还好自己不能闻到味道,不然到时候闻着烤熟的自己要是感觉饿了,这就成一个喜剧故事了。

但无论怎样,更可怕的是,若是自己烧剩下的那点东西被随风扬了倒也一身坦然,可若是被埋了起来,那自己岂不是要永远湮没在黑暗之中与虫蚁为伴?

想到这里方乾有些慌了。

“喂!求求你们要不扬了我吧?实在不行咱裸葬行不行?放盒子里不太吉利,我有幽闭恐惧症!要不直接找个森林抛尸让我自归尘土成不成?我是环保主义者,化作春泥更护花啊!”

越想越害怕,方乾在黑暗中肆意地吼叫,当然,没人听得见。

第一次知道“挫骨扬灰”是一个如此善良而美好的成语。

“来人啊!放我出来!开个口儿也成啊,跟尸体待在同一个袋子里我害怕!”

“我觉得我目前这个精神状态非常健康,要不你们再会诊一下啊?喂!”

从求生欲高昂到声嘶力竭,从有气无力到不闻其声,方乾终于意识到无论多好的心态在死亡面前都会极致的崩溃,那种无力感未必比直面妖怪来得轻松。

下面就到了自责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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