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初转头笑道:“本是想写在长安道上得遇曹兄之事,但在下诗才不足,不妄添四字便读不顺口。只是就不是六言了,世间也没这格律。”

曹明却只听到前一句,对赵允初后面几句已经听不见了,他读着,看着,身子颤得厉害,难道这首诗里写的是他?!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曹明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泪流满面,如陷疯魔。四十年读书,三十载试举,到头来一切辛苦却都是一场空。他每每在人前自吹自擂,但实际上是什么样的情况,他自个儿如何不明白。

“不考了……”曹明低低一声叹,忽地又爆发般地吼出来,“不考了!”

“不考了?”赵允初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考什么?!再去丢人现眼不成?”曹明一副大解脱的笑容,“以官人之才,尚且不敢去考进士,曹明才气不及官人万一,却还抱着奢望,考过一次两次还不够,一直考了三十年。梦也该醒了,梦也该醒了啊!”

他对赵允初一揖到地,“多谢官人当头棒喝,助曹明得脱噩梦。”

古有观棋明理,有临水悟道,想不到今日得见读诗觉醒。曹明为科举沉迷了几十年,竟然被一首诗点醒。

赵允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要说“浪子回头,善哉善哉”吗?

曹明直起腰,也不多说,返身便往外走,原本有点猥琐的身影,现在看来却变得高大了许多。

赵允初回头看了看墙上的原版《天净沙》,照规矩是要题款的,但他拿起笔,想了一想之后,却又摇了摇头将笔放了下来。

还是算了!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一切靠的都是自己的投胎。自家毫无诗才,靠着剽窃得来的名声却也没什么意义,还要为此提心吊胆,防着被人戳穿——这又是何必?

此诗是好,于己却是多余。

赵允初转过身,也大步走出了殿中,并不回顾。

东京,夜色沉沉。

范仲淹静坐在书房中,没有点灯,无星无月的夜晚,大宋参知政事的书房里,是一团不见一丝光亮的深黯。所有来拜访他的属官都给他拒之门外。他只想静静地好好想一想,以求能想出一个对策。

就在今天,一封奏章乱了天子赵祯的心,也让即将展开庆历新政的根基发生了一点点动摇。

这封奏章来自告老怀乡的吕夷简,他上书天子,奏言一一反对范仲淹、富弼等人提出的澄清吏治、助推全面革新的十大举措。

所谓十大举措,就是范、富等朝官认为,“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清其流,必澄其源,十条硬举措,条条直指“三冗”积弊。

首先是“明黜陟”,即制订一套考核官员优劣的评价标准,严明官吏升降。范、富认为,宋朝的官员之所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除了担心被台谏言官盯上以外,论资排辈的大锅饭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根源。

从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开始,朝廷便规定文官三年一迁,武官五年一迁,名为“磨勘”。说起来很动听,实则少“磨”乏“勘”,只是认认真真地走一遍过场而已。有句话说,只有什么事都不干的人才不会犯错误,放在这里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乎,一心想有所作为的官员,在旁人看来却成了无事生非的瞎折腾,但凡出现一丝纰漏,被同僚抓住一些把柄,等待他的将是铺天盖地、没完没了的参奏弹劾。长期以往,谁肯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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