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丞浩,你怎么也在这里?”赵坤大叫了一声,猛地拍着站在店主旁边少年的肩膀。
少年一回头,见是李维和赵坤一行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然后解释说他家在漷县经营几家米铺,他是跟着父亲来帮家里收账的。
原来他家的米铺在漷县开了有十几年了,生意一直不错。因为质量好,价格公道,从不欺客宰人,因此赢得了好口碑。顾客多是熟人,甚至也有些是远道而来的客商。但是最近以来,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李维有些诧异:“怎么会这样?”
孙丞浩感叹说这两年收成不好,米价一直在上涨。可是税赋却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了,每年要上交的银两越来越多,导致利润被压缩了。
所以他家的米店不得不提高米价,但是这样又会失去一些老顾客。因为不得不节省开支,缩减了人员,服务又跟不上了,他父亲最近为此很是苦恼。
还有一个原因李维了解,但是孙丞浩不知道的。因为经济发展,大明白银成了主要的流通货币,但是白银的供应却很紧张,导致物价飞涨。
孙丞浩一边说着到门口踮起脚摘下“新米到货”的牌子,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新订做的“长期收购大米”的牌子挂上。
几人在街面上随意逛了一阵,李维大致也了解了当地行情。吃过饭后,便道可以出发去村里了。临走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上孙丞浩也一同前往。孙丞浩虽然诧异,但和父亲禀告了一声后,一同前去。
去的第一户农户是陈家。陈家一家五口人,两年前上报的失踪人口是陈石庆,是这家的男主人。妻子叫何翠姑,现在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和婆婆一同生活。
赵武见这一家人模样憨厚老实,便简单问了几句话。女主人口齿清晰,两个小孩看着也不甚顽皮。便低声对一边的李维说:“叔觉得这家人是老实人,不像是干坏事的。”
何翠姑没有想到,丈夫失踪两年,官府一直推诿,不闻不问。现在居然有州衙的官家派人前来查案,不禁有些惶恐不安。问起当年丈夫失踪的事由,何翠姑的眼圈儿红了。
说两年前,丈夫是在为夏粮换银的途中失踪的,同去的还有本村的一个村民,两人是一起失踪的,至今不知去向。
赵武一听,和李维对视了一眼,她所提到的这个村民张大礼,正是尸骨匹配到的失踪村民之一,这就不是简单的巧合了。
李维示意赵武,让他暂时不要提及尸骨之事,而后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何翠姑家中的田地税赋情况。
陈家有田六十亩,一年要交两道赋税,夏税征麦、秋粮征米。根据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赋税,推行的“一条鞭法”,夏税秋粮不再收实物,一律折为白银上交,这固然有便民之处,但对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没有银子来源的民户来说,就麻烦了,非得用米麦去换银,陈家六十多亩田每年税银也不是小数目。
李维凝神细听。何翠姑说自家的六十亩田,一年总共收成麦租三十二石,米租六十石。一年就交了夏麦三十石、秋粮六十石,按市价一石米值七钱银,每年税银大约在二十两银子。还有徭役折银、日常用度、仆役、雇工的银钱花费,生活过得很是拮据,入不敷出。
突然,旁边安静呆着的孙丞浩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一直不明白,漷县的税赋为何这般高?通州按陈家这样的田地规模所交税银不到一半。”
“你确定?”李维问。
孙丞浩说自己平日里帮父亲算帐,对税赋这块很清楚的,绝不会搞错。
李维点点头,问范郝:“范先生,这村的佃户交的秋粮、夏麦都比通州多出近一倍,这是何故?”
范郝思忖片刻,方才答道:“倒也没这么多。近年来,漷县这边的田开种两季小麦,产量翻倍,因此交的粮租便比通州多出了近五成。”
这就不对了啊,李维在来漷县之前是做了一些功课的,并且刚在街市上,孙丞浩家的米涨价,原因之一就是收成不好,粮食供不应求。
“据我所知,近两年,因为气温下降,漷县的粮食产量不增反降低,怎么税赋却依旧交那么多呢?”
范郝暗暗点头,这少年心思细腻,不可小瞧啊!他迟疑了一下,表情颇为为难:“具体原因,在下也不是非常清楚。大概是因循旧例,也就年年这么交下来了。”
因循旧例?那这就不合理吧?不过李维也知道,范郝只是漷县知县的一位幕僚,提供不了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从张家湾到漷县,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牵动一根线就能动摇整个局势。像陈石庆等冤死的农户,充其量只是粘在这张网上的一只小虫,但他的位置却恰好处于关键人物前进的道路上,因此他的生死就极可能成了扭转大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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