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主人是越州晏家的宴秋风,他开怀大笑,畅饮一杯后说道:“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无惧严寒,风骨正直,恰是我等读书人的写照,晏某建这一座竹居,正是为了招待诸位同仁,一起饮酒赋诗,指点江山,岂不快哉。”

“快哉,快哉!”客人们集体捧场。

几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宴秋风向许德衡敬酒。

“德衡兄,令郎能高中解元,足见德衡兄家风严明、教子有方,令晏某实在艳羡。”

其他人也附和道:

“是啊,我那不成器的犬子连个秀才都不成考中,德衡兄的麒麟儿却高中乡试头名,让陈某实在汗颜。”

“德衡兄,依我看,令郎许辰有状元之姿!”

“我们越州文风鼎盛、人杰地灵,德衡兄佳儿能高中解元,在会试一举夺魁大有可能,届时德衡兄可就是状元郎的父亲啊!”

“令郎如此大才,都赖德衡兄育儿有方,为兄想聆听一番德衡兄的教子秘诀,德衡兄可不能藏私。”

面对众人的吹捧,许德衡心花怒放,沉醉其中,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舒畅至极,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酒量很好,然而此刻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脸上露出了迷醉的坨红,故作谦虚的道:

“哪里哪里,许某并没有什么教子秘诀,从未刻意教导犬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古语有云,穷养富养不如教养,许某所作所为无非十二个字而已。”

“哦!哪十二个字?请德衡兄不吝赐教。”旁人适时捧场,脸上大感兴趣。

看到几人脸上大感兴趣的表情,许德衡云淡风轻的说道:“这十二个字乃......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言传身教。”

旁人听完之后,脸上皆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德衡兄高才。”

“德衡兄这十二个字实乃至理名言。”

“唉,要是早点听到德衡兄这番话就好了,陈某后悔没有早向德衡兄请教。”

......

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恍然、赞叹、懊丧不一而足,让许德衡的虚荣心再次爆棚。

又是一轮酒罢,宴秋风继续举杯,笑道:“德衡兄佳儿金榜题名,德衡兄也要洞房花烛,此乃是双喜临门,当浮一大白,为兄再敬德衡兄一杯。”

其他人再次恭贺起哄:

“当喝,当喝,花魁独宠,德衡兄金屋藏娇,简直羡煞我等!”

“德衡兄威风不减当年,应再生一个麒麟子。”

面对众人的递酒捧杯,许德衡来者不拒,一场酒席一直喝到了太阳下山。

宴席结束,宴秋风作为主人,吩咐下人用马车将醉醺醺许德衡送回家,然而进城之后,许德衡却道:“送我去宵香阁。”

有道是酒足饭饱思淫欲,许德衡享受了许久的精神吹捧和心灵按摩,便想着逍遥放松一番身体,体会一下灵与肉碰撞交融后的双重升华。

夜晚的青楼灯火辉煌,作为青楼熟客,许德衡脚步虚浮、飘飘忽忽迈进宵香阁大门,熟门熟路的攀上二楼,来到香铃儿的闺房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这段时日他和香铃儿恋奸情热,香铃儿对他托付终身,早已不再接待其他人,只为许德衡留门,许德衡也将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进自己的家还用敲门吗?

屋内烛影阑珊、灯花摇曳,馨香弥漫,香铃儿一身素衣独坐妆台前,一双无神的眼眸看向镜中的人儿,对于许德衡的到来毫无所觉。

许德衡走到香铃儿背后,按住美人香肩,柔情蜜意的喊道:“铃儿。”

香铃儿吓得一声惊叫,花容失色,待看到是许德衡后,眼泪突然就汩汩而落。

许德衡的酒意被香铃儿的尖叫惊醒了大半,慌忙抱住香铃儿,问道:“铃儿,你这是怎么了?”

香铃儿一把推开许德衡,也不做声,只是小声啜泣,默默的抹眼泪。

她越是这样,许德衡越是着急,追问道:“铃儿,到底发生发生何事了?”

香铃儿嘴皮动了动,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摇了摇头,改说道:“铃儿已给自己赎身,从此以后就是良人,许郎以后莫要再来寻妾身了。”

许德衡脑中多少还有点晕,想也没想直接道:“铃儿,那不是正好嫁与我做妾?”

香铃儿擦掉眼泪,冷笑道:“我倒是敢嫁给你做妾,可你敢父子反目么?”

听到这句话,许德衡也回过神来了,香铃儿现在这状态,跟许辰肯定脱不了干系,没有许辰插手,香铃儿不可能给自己赎身,更不会说父子反目的话。

一边是两情相悦的情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儿子,该如何取舍,许德衡犯了难,脸上犹豫纠结个不停。

见状,香铃儿再次冷笑,她如何不知许德衡色厉内荏的性格,只是觉得许德衡一来好拿捏,二来卖相好才选择了许德衡,只是错估了许辰的精明,最终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她脸色平和了许多,冷静的说道:“许郎,你不用纠结,我是欢场女子,你是青楼恩客,你图我年轻貌美,我图你家族富贵,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哪有痴情真爱,事到如今铃儿也想明白了,该是铃儿的不用铃儿去争,不该是铃儿的,我去抢也保不住,你说是也不是?”

外面的风很凉,许德衡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宵香阁,走在寒冷漆黑的街道上,许德衡只觉得这段时日的生活太过梦幻,儿子中举,佳人垂青,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幸福来的却太突然,仿佛一切都唾手可得。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大梦一场空,不过是孤影照惊鸿。

儿子能高中解元只因他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废寝忘食的埋头苦读,与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半点关系,他除了在儿子面前摆谱,从来没有像他跟众人吹嘘的那样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言传身教,为儿子做个好榜样。

没有儿子经营家业,没有儿子高中状元,又哪来他前段时日的春风得意,周围众人的争相吹捧,佳人投怀送抱?

不知走了多久,许德衡终于回到了家中,进入自己居住的知春园。

卧房的灯还亮着,许德衡推门而入,妻子王婉正在等下一针一线缝着衣服,看见丈夫进门,脸上浮现柔情似水的神情,一如往昔。

“老爷你回来了?又喝酒了?你身上好凉啊,妾身去给你热碗姜汤暖暖身子。”

许德衡心头一暖,忽觉鼻子酸楚,眼眶泛红,说道:“不必热汤了,为夫没事,这么晚了你缝衣服做甚?”

王婉担心的说道:“辰儿以后要入京赶考,京城天寒,妾身怕辰儿冻着,给辰儿多缝制几件秋冬衣裳。”

许德衡脸色更加羞愧,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子,没有在意过妻子,妻子却一如既往的温柔贤惠,尽职尽责的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二十年无怨无悔的陪伴相守,难道还抵不过与青楼女子的一晌贪欢?

烛影昏暗,妻子还在埋首缝衣,许德衡已热泪纵横,他悄悄仰头敛收泪,尽量让自己哽咽的嗓音显得正常一些,问道:“咱家有布坊,从店铺拿几件给辰儿不就行了?”

“卖的衣服都是定式的,根本不贴身,这么些年,都是妾身给辰儿他们量身做的衣裳,妾身已经习惯了,就算明知道辰儿不缺衣服穿,妾身却总想着给辰儿多做几件。”

“夜都这么深了,你这样做衣服容易害眼病!”

“老爷没回来,妾身一个人在房里无聊睡不着,总想找点事做。”

......

往常根本不愿用心跟妻子聊天的许德衡,这一刻,感觉妻子的絮叨像是天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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