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笑了起来。他实在是个爱笑的人,因此不是每一次笑都是出于喜悦。可现在,他真的很开心,无法形容的喜悦从心底不断溢出泛滥成灾。所以,他高扬起唇角,笑得无比灿烂,比这晨起的太阳还要明媚几分。
然后曹操就吻了下去。
夏侯惇轻咳了一声,见怪不怪的转过头去,顺手还拉了下呆在那里的徐晃。不时有士兵路过,似乎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可飘忽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们的紧张与好奇。毕竟传闻中说的天花乱坠,都不及眼见为实来的震撼。
要是陈先生在这里就好玩了。
也有知道消息多些的过路人,暗暗想着回邺城后传八卦的可能。
直到掠夺尽对方口中近乎大半的空气,曹操才放开了郭嘉。缺氧让郭嘉双眸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被更璀璨的光芒盈满。曹操想自己似乎从来没和郭嘉好好说过,比起总是噙着笑意的唇,他更喜欢眼前这双为秋水所洗的眸子。清澈的湖面轻而易举的映照出所有的人心,却又不会为其中的诡谲沾染。许多人都以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足以让它掀起涟漪。可曹操却知,在这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多少的惊涛骇浪,多少炽烈的疯狂、滚烫的冰雪,多少斩断退路的孤勇与孤注一掷的豪赌。
他爱极了这样的郭奉孝。
“明公,嘉是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的。”郭嘉微一歪头促狭道,“可你再盯着嘉看下去,刘玄德就要跑的没影了。”
恰是此时,负责清点将士的满宠见曹操在此,便上前道:“回禀魏王,各部将士清点完毕,随时可以出……夏侯将军?”
“咳。”夏侯惇又轻咳了一声,心道等会儿再跟满宠解释,“孟德,现在出发吗?”
“那是当然。”曹操朗声道,“传孤命令,全军将士整装备马,即刻出发。”
“倒也不必追的太快了。”郭嘉笑着补充道,“嘉有预感,以玄德公的善解人意,必会乖乖在前面等我们。那我们就礼尚往来,去得慢些。总得给败军之将留一些垂死挣扎的机会。明公说是吧?”
狡黠让星芒更盛,曹操一时没忍住,或许压根就没想忍,又倾身吻了下去。只是这一次,换成了人的眼睛。
空气顿时再次陷入了凝滞,独夏侯惇暗舒一口气。
至少,他不用给满宠解释是怎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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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所到的援军,除宛城的一万兵卒外,又有殷署、朱盖所领十二营及后军载辎重者,合计足有十万人之众,远多于蜀军之规模。如此悬殊的兵力下,按理说,刘备当率军退守当阳,若当阳守不住,则或是向南求援,或是向西归蜀,都是明智之举。他只需牢记一点,那便是不到生死关头,断不可和曹军有正面的冲突。
可就是这所有掌兵者都算得清楚的账,刘备却似昏了头一般拒而不用。在曹军先克襄阳,又取当阳,正发愁刘备跑的太快截不住时,刘备竟在当阳以西二十里外的平原之上,对急追而至的曹军大陈军阵,颇有要一决生死的架势。
“刘备能忍得了第一个十年,却做不到再忍一个十年。”
“他也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抛下这句话,曹操策马上前,夏侯惇欲跟上去,郭嘉却抬手止住。
“让主公亲自做个了结吧。”
日色渐隐,阴云漠漠,似有蛟龙吞云吐雾,御天而行。山原辽阔,秋霭低沉,朔风呼啸卷军旗猎猎,漫肃杀于野。双方主将各勒缰绳,迎彼此于十几万兵甲前。四目相对,却是一时喉中哽塞,良久无言,只因兵戈所向,既是敌人,亦是故人。
终究,是曹操先开了口:“玄德,你可识今日之天象。”
“云沉雾浓,不见其身,但见龙尾蜿蜒屈伸,此乃龙挂之象。”刘备朗声回道,“备本不识此天象。全赖孟德兄悉心教导,方有今日之刘玄德。”
曹操凤眼微眯,仿佛没听出刘备的弦外之音:“想当日在许都,操与玄德青梅煮酒,正是因龙之变幻,论及天下英雄。”
“袁术枯骨,本初丧门,刘表虚名,孙策束手,至于张绣、张鲁、韩遂等辈,或委身事贼,或毙于奸计。”说到此,刘备顿了一下,眼中嘲讽之色更浓,“夫英雄者,当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他以手前指,又反手自指,“今天下英雄,唯孟德与备耳。”
“哈哈哈哈!”曹操畅然大笑,又忽得止住,“可惜,今日看来,操当年说错了一件事。”
刘备头颅高昂:“何事?”
“今天下英雄,”曹操以手自指,却未再向前,“唯操一人耳!”
两军对阵,先杀敌方士气。曹操此言一落,曹军阵内霎时吼声齐天,既有应和曹操的,又对刘备极尽奚落,“丧家之犬”、“几姓家奴”之语层出不穷。蜀军哪里忍得了这份气,立刻以“宦官阉丑”、“篡国奸贼”反唇相讥。震天动地的对骂声中,作为主角的二人,反倒沉默不语。
“够了。”半响,刘备抬手,止住身后将士们的叫骂。他拔出双股剑,单剑指向曹操,“曹孟德,口舌之争,有何意趣。今日,在这两军十几万人前,你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曹操轻嗤:“孤之兵士倍于尔,只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你立为阶下之囚。又何必与玄德兄有此意气之争?”
刘备冷笑:“那便是说,自称英雄的曹孟德,只会躲在大军之后,竟连一战都不敢?!”话落,蜀军立刻哄然大笑,以应和刘备的话。
曹操脸沉了下来。虽未再答话,但出鞘的倚天剑,已说明了一切。
“孟德!不可!”
“将军不必担忧,主公自有分寸。”
“我怎能不担忧,你明知孟德——”
“夏侯将军!”
听郭嘉加重了语气,夏侯惇才猛得反应过来,忙止住了话。可心中的焦急,却没有因此消失。郭嘉应当知道的啊,以曹操现在的身体,怎能应付得了这场激战。
那遍布在额头与颈间密密麻麻的汗珠,那微微颤抖着的执剑的手,那另一侧攥在拳中的鲜血淋漓。郭嘉应当知道的啊,那副饮鸩止渴的药,究竟有多痛。
他怎么可能看不见?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主公既然敢应战,就说明他有这个把握。”
他怎么可能还如此平静?
“不如让他先尽兴。”
怎么还能说出这玩笑一般的话?!
“将军啊。”郭嘉轻叹口气,清澈的眼眸清晰的映出夏侯惇的焦急与不解,“嘉相信孟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至死不休。”
“嘉也相信,在此事上,将军的心一定与嘉相同。所以,此处就交给将军了,在主公下令前,烦请将军按兵不动,勿扰了他的兴致。伯宁。”
满宠上前:“在。”
“带上一万人,随嘉去会会老朋友。”
因着曹操与刘备的交战,除助势的军鼓外,其余士兵各自退后,留出半弧形的空地外,便都在原地待命。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胜负吸引走,一些由聪明人指挥的调动,就算人数众多,也变得不易发现。
“孔明这是要带兵去哪啊?”在曹军与蜀军军阵相邻最近处,郭嘉看着诸葛亮,笑眯眯的问道。
诸葛亮亦是笑着答道:“亮的来意,想必和奉孝是一样。”
“可嘉怎么看都觉得,孔明是打算趁此机会偷袭我军啊。”
“彼此彼此而已。”
“非也非也。”郭嘉连连摆手,神情分外无辜,“嘉是觉得还要等些时间才能见到胜负,呆着无聊,所以来找孔明聊聊天。”
“亮到觉得,并不需要那么久。”诸葛亮自不会信郭嘉半个字,“五石散看似有振奋身心之奇效,实则是以明日之精血填今日之堑,服之日久,不仅会上瘾,药效也会减弱。再等一个时辰,想必就有结果了。”
郭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动摇我军军心!”
诸葛亮并不恼,将心比心,若他与郭嘉易地而处,也难在此时保持冷静。况且,郭嘉越变了脸色,越能让将信将疑的士兵相信他的话。
无半字虚言的实话。
“在樊城时,亮曾困惑不解,那颗入了紫薇垣的将星虽然隐微已有多时,可离陨落尚有几月之遥。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陡然为大火吞噬,气数尽绝。直到,曹操提早出现在樊城,亮才得以解开这份疑惑。”
“昔日为北方安宁,你服用五石散,随军北征乌桓;今日为了荆州,曹操服五石散,透支不多的寿命,亲自带兵以定军心。你们兵力占优,却从没有急追,曹操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这并不难猜。”
“嘉一直以为,孔明是和文若一样温柔的人。”郭嘉嘴角噙着笑,目光却是冷的,“却没想到,为了让刘玄德出这口气,竟不惜专挑着伤嘉最疼的话来说。”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诸葛亮并不想辩解,眼下的兵戎相见,已是最好的解释,“奉孝,或许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逆天而行。”
“嘉相信,若易地而处,孔明也会这么做的。”郭嘉依旧淡淡的笑着,“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他人说多少次不可能,无论那不长眼的天命怎么安排,你都不会就此放下。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十年,百年,无论多少次,多久都没关系,错了的就改,拦路的便杀,孤注一掷,撞破南墙,头破血流,绝不后悔。”
诸葛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忽然发现,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办法肯定,更无法否认。
他还没有遇到太过出乎意料的事,还不需要与天意相抗。可郭嘉的目光又太过笃定,笃定迟早有一日,诸葛亮必会与郭嘉一样,以孑孑之身,弈与浩渺天道。
“其实,并没有什么。”郭嘉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过去,嘉一直都很怕,虽然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想要遗忘,似乎忘掉了,就能逃过去。可同样是在樊城那个夜晚,忽然,嘉就不怕了。”
“嘉想要世间事事遂他心愿。要天下太平,那便金戈铁马,扫除战乱;要锄强扶弱,那便踏遍山河,作侠客行;要寻鹤访友,便卸甲归田,对酒当歌。二十多年,这世上的幸事、乐事,我们皆未错过。你瞧这天下,除却荆州和益州,何处不是他所盼愿的大同治世。而现在,他选择重握权力,使天下重归太平,那嘉必会让英雄,得偿所愿。
害怕来自遗憾与后悔。孟德与嘉既无遗憾,更无悔意,倒是孔明——”
忽然,他话锋一转。
“你真的,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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