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黄忠将军遣人来报信,已将袭击大营的骑兵尽数剿灭。”

“将大营安危交给黄将军,果然万无一失。”他缓缓摇着羽扇,温和的眼眸中蕴藏着如水的平静,仿佛世间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骑兵已除,就请将军依照先前的计划,带兵来攻城吧。”

为堤防郭嘉趁此机会烧抢粮草,诸葛亮特意留下黄忠与精锐守营,而自己则带其余的士兵来樊城北门做做样子。现下既然外患已解,是时候攻城的认真一些了。

城中的火光又盛了许多,不少曹军将士已经注意到了异常。趁着骚乱,诸葛亮立即指挥士卒又向城楼推进了一步,甚至有几处已成功搭上了云梯。内乱则心浮,心浮则疲于战,曹仁是个足够优秀的将领。可战场的胜负,非依人力,亦需天命。

趁着等黄忠带兵赶来的这个间隙,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星空。如先前无数次观星时看到的一样,那颗入了紫薇垣,却终不至帝王之位的将星,被熊熊大火焚烧,时隐时微,命数已尽,几将陨落。

汉家尧后,赤命火德。

天命,始终都站在他们这边。

就让樊城的这场大火,为主公烧尽荆棘,铺平匡复汉室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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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风的助威下,火势蔓延的极快。没到半个时辰,几乎整个官署都陷入了火海之中。赵云如今又不知去向,唯一的选择,就是满宠先带郭嘉先到北城,再去搜寻赵云并组织士兵救火。

“将军,先生就拜托你了。”郭嘉下马后,满宠向曹仁匆匆一抱拳,就要策马离开。未曾想,郭嘉却先一步拉住了马的缰绳。

“曹将军,北门局势如何?”

“目前来看,攻势并不激烈,守住城绰绰有余。但很明显,敌军并未使出全力,恐怕还留有后手。我已下令全军,严加戒备,绝不可掉以轻心。”

“将军果然稳妥。”郭嘉点点头,“嘉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将军是否可应允。”

“先生请讲。”

“伯宁左肩伤的不轻,再不包扎,恐怕会有危险。不知,接下来可否由嘉留在北门指挥,由将军代伯宁去处理城内诸务?”

“先生,我的伤无碍——”

“再遇到赵云,以你现在的样子,打得赢他吗?”郭嘉轻轻瞟了他一眼,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得满宠瞬间哑然。眼下的确不是逞强的时候,局势已然这般糟糕,容不得雪上加霜。

“就依先生所言。”见满宠再无异议,曹仁直接把将令交给了郭嘉。对郭嘉的安排,他虽然有疑问,但也知此时不是细问的时候。

他只确信一点,但凡战局由这位随从兄南征北战近乎一生的谋士主导时,曹军就绝不会输。

“你也不必自责,嘉这样安排,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等曹仁率兵离开后,郭嘉对满宠说道,“你先去找军医包扎,然后在帐中待命。若是……北门就交给你了。”说完,郭嘉不等满宠推拒,就硬悄悄把将令塞到满宠手中,转身向城楼走去。

当诸葛亮看到郭嘉来到城楼上,拿起令旗时,眉头微蹙。赵云所做的一切,想必足以让郭嘉想到背后的缘由。郭嘉该想到,由他这已经不知道已经触怒天道的人来指挥,远比曹仁指挥危险得多。在他本来的预想中,郭嘉会尽可能地避免再插手战局,北门交给曹仁,城中则交给满宠。而满宠已身受重伤,赵云再出其不备杀个回马枪,以城内之乱与城外的进攻里应外合,则樊城必破。

但终归,这点变故仅让诸葛亮觉得有些惊讶,并没有多少担忧。他布局素来面面俱到,以应备任何的意外。改变后的布局,赵云从城内顺利全身而退就已足够。而郭嘉执意来指挥北门——

诸葛亮眼中浮现出几分晦涩难懂的情绪。

那樊城,必将是郭嘉的埋骨之所。

当黄忠带兵来到樊城城下时,蜀军攻城之势顿时如排山倒海,令人不得喘息。而另一边,在郭嘉的指挥下,弓箭、滚油、落石,接连不断的从高高的城楼上扔下……不过半个时辰,城楼的墙壁已尽是鲜血斑驳,激昂的战鼓声中夹杂着惨绝人寰的哀嚎,数不清的尸体在城下堆成一个个小山丘,其他的士卒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直接踩着这些山丘攀上云梯,继续前仆后继的攻城。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日之樊城,终于彻底撕下前几次攻城那般温吞的假面,将本已沦为记忆的乱世,以最血淋淋的模样,重新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又过了一个时辰,战势依旧焦灼。但同时,城内的火势却不见小,接连不断跑上城楼向郭嘉禀报的士卒,让守城的每个人愈发的不安起来。谁都清楚,就算他们在北门守住了城,城内若是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在援军还未到来的情况下,仍旧是死路一条。而似乎正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郭嘉刚听到一个士兵禀报火已蔓延至南城,就又有侯骑来报,道城外五里有一支军队正向樊城行进。又道该军既没有树军旗,人数似乎仅有几千。

实在不像是雒阳的援军。

当城楼上的士兵都看到了那由远及近的兵马的同时,城下诸葛亮掷地有声的高呼砸碎了他们仅存的希望:

“主公已斩杀于禁,带兵凯旋!有主公相助,樊城必破!”

“樊城必破!”

当漫长的交战已让双方都陷入麻木与疲惫时,诸葛亮的话好比一壶烈酒,彻底激发出蜀军全部的斗志。局势瞬间从僵持的泥淖中挣脱出来。第一个蜀军士兵成功登上城楼,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严防死守多时的堤坝被汹涌奔腾的江水彻底冲垮淹没。越来越多的蜀军以胜利者般勇猛的姿态跃上城楼,弓箭手不得不转而拿起长刀自卫,而这使混乱的局势雪上加霜。更糟糕的是,大部分的蜀兵都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郭嘉不得不暂退到士兵的盾牌之后,而失去了郭嘉的指挥,北门的防守更加溃不成军。

完了,彻底完了。

大部分的士兵还在本能的砍杀敌人,但神志已然被绝望侵蚀殆尽。城外,马蹄声越来越近,等刘备率兵抵达城下,就是樊城彻底陷落之时。几个月的死守,机关算尽,尸满沟壑,在天道与人心的合谋之下,终究还是白费力气。

这是最后一根了。

当看到袖箭仅射中了敌军的胳膊时,郭嘉苦笑一声,极为狼狈的向左边一躲,半截袖子瞬间被劈来的刀刃撕裂。还不容得他喘息,另一个人的刀已向他砍来,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刀劈过扇柄划向掌心,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飞快地把扇子往怀里一塞,趁着其他士兵帮他抵挡的功夫,郭嘉挣扎着站起身,依旧维持着冷静。眼前的士兵最差也能抵挡十几秒,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得知形势大变的满宠正向自己这个方向杀过来,只要他退远一些,撑到满宠过来的时候——

突然,他停下了计算。

他已退到了城楼边。

被他寄予厚望的那名士兵,在蜀军的围攻下,也不过多争取了七秒的时间。而另一边,本已离他不过几步之远的满宠,偏又阴差阳错的被其他蜀军绊住,至于其他的士兵,都在各自为战,混战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他。

当看到刀争先恐后的向砍来时,一瞬间,郭嘉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为破彭城,他设计散布瘟疫到城中,于是,便有了前段时间的邺城大疫。

为擒吕布,他提议掘开河道,水淹下邳,于是,便有了樊城城外的水淹七军。

他们围困邺城,致使城中易子而食;如今的樊城,便是无粮数日,饿殍遍地。

甚至,他刻意算计关羽死于无名小卒之手,算计张飞死于乱刀之下……眼下,这几个凶神恶煞的无名小卒,不正是最贴切的回应吗?

天命本有其原本的轨迹,每一个妄图改变的人,就必要承受违逆天命的代价。看上去,一时之间可以心想事成,但一笔笔、一件件,因果轮回,总会以最惨烈的方式反诸彼身。

所以,诸葛亮设计了樊城这把火。当官署被大火吞噬后,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来到相对北门避灾。满宠身受重伤,请曹仁代他追寻赵云,亦是意料之中会做出的安排。而当他接过北门的指挥,来到这刀剑无眼的城楼上时,便是走入了这个诸葛亮为他创设出的足够危险,足以拼凑出各种“巧合”的杀局。最后的致命一击,自有天道助他一臂之力。

他用十年去消磨刘备的心性,却未曾想,在这十年的喘息中,诸葛亮也已非当初在荆州布阵设局时的青涩少年。那双平静无波的墨眸,看透的是人世百态,亦是浩渺苍穹。

“你们这么拼命,看来嘉的人头必定很值钱,至少能封个亭侯。”他又向后退了一步,这是彻底到了尽头,“可惜啊,嘉不是项羽,不能遂你们愿了。”

在刀劈来的一刹那,郭嘉毫不犹豫向后倒去。

急速的坠落中,他似乎听到了满宠的吼声,又觉得比起满宠沉闷的性子,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更可能来自那几个失去了封侯机会的可怜的兵卒。一切的景物都在凛凛东风中飞快变换,唯独那被火光映的通红的无边苍穹,以亘古凝固出的冷酷无情注视着他,用不容违抗的力量欲要将一切扭回宿命的正轨。

凭什么呢?

他向天扯了扯嘴角,没有丝毫的惧色,只有嘲讽。

凭什么你觉得嘉会让你如愿?

和预料中一样,迎接他的既不是冰冷的地面,也不是成堆的尸骸,而是一个炙热而熟悉的怀抱,熟悉到对于它的主人,郭嘉只需要在城楼上那遥遥一瞥,就勾勒得出来他全部的容颜。

淡淡的讽笑燃成畅快的大笑。似醉酒的狷客,又似逆天的狂士,笑得嚣张,笑得张扬,是乱世分合取决于此之一念,是天公遥闻亦只敢噤声静默。

天道?因果?宿命?

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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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的棺材板我压住了,请夸老曹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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