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明白。”
“备知道,为了拿下这益州,士元、孝直……还有孔明你,你们付出了多少,备都看得到。所以这些年来,备一直隐忍不发,只是保境安民,休养生息。可夜深人静时,备总会想到二弟和三弟。他们跟着备几十年了,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到最后,备却连他们的尸骨都没能带回来……孔明你知道吗,每每这个时候,备反而愈发痛恨益州的一切,如今备身上穿得衣服,口中的吃食,那外面练的兵,分明都是踩着兄弟的血肉换来的,备问心有愧啊!
终于,第十年了。现在,益州兵强马壮,军粮充足,备是时候,该讨伐逆贼,为兄弟报仇了!”
话说到最后,刘备脸上的表情已有些许的狰狞,诸葛亮清楚,那是激烈的情绪被压抑的太久的缘故。关张兄弟几乎是刘备唯一的逆鳞,刘备能蛰伏隐忍十年,其中的挣扎苦楚,他一点一滴全都看在眼里。所以,刘备诓他也好,欺他也罢,无论做什么,他都生不起一点气,只有满满的酸涩。
“主公,若是亮说,眼下出兵并非最佳时机。一旦失败,益州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即便如此,你是否还要一意孤行?”
“孔明,”刘备苦笑一声,“备这辈子,或许称不上英雄,但不想再当个懦夫。”
“……好。”
此时此刻,他本该比任何人都冷静,为刘备分析利弊,连番进谏劝说刘备放弃,
“那亮这前往军营,整军备马,讨伐逆贼,为二位将军报仇。”
可仅此一次,他却只想知其不可而为之。
并非最佳时机也无妨。
昨夜观星时,那璀璨的星图再次浮现在脑海。
这一次,天命站在他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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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邺城官署,有一位不速之客正在等着曹丕。
“陛下,你贵为千金之体,如今邺城疫病四起,让你留在这里,身涉险境,恕臣万不敢从命。”
“世子,明人不说暗话。朕留在邺城,于你绝非坏事。”刘协站在曹丕面前,从容不迫的说道,“眼下邺城已是自顾不暇,对许都的监视必会放松。倘若此时朕在许都,与大臣做些谋划,就算不能有大作为,也足以让局势雪上加霜。相反,如果朕留在这邺城,那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你都能看得真切,再不必担心许都生乱。”
“……既然陛下坦诚,那臣也直言不讳。的确,陛下此时暗中来到邺城,于臣着实是意外之喜。但臣不信有得无舍之事,陛下为臣解决了这一大麻烦,不知又是想从臣这儿,得到些什么?”
“朕只有一个要求,”刘协道,“朕希望能和城中的大夫一起诊病,直到疫病结束。”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曹丕与司马懿对视了一眼,沉吟良久,方又缓缓说道:
“当朝天子亲自为百姓诊病抓药,即便臣允了陛下,也会惹天下非议。等父亲回来,必也会怪罪于臣。”
刘协却似乎早料到曹丕这番说辞。他目光不避不躲,神情坦荡:“朕知道世子担心的究竟是什么。无妨,朕在邺城期间会乔装打扮,匿作他人,断不会让旁人知道朕在邺城。”顿了顿,他声音微低了些,“协不在乎这名声最后归了谁,只是难得有一次,协感觉自己还能有点用……协只是想救人罢了。”
“陛下……”曹节轻拉了下刘协的胳膊,眼中满是心疼。
此时,曹丕心中已大概有了决断。倒不是因为他相信了刘协那“只想救人”的说辞,而是因为将隐患放在身边,总好过将来真出了什么麻烦时鞭长莫及。然即便如此,他口中却道:“陛下说的,臣都清楚。只是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容臣思量几日,再给陛下答复。”说完,不待刘协开口,便直接道,“来人,送陛下去别院休息。”
利戟寒光,虎贲环绕,刘协面色不改,顺从的跟着走了出去。这么多年,他早也习惯了。
“皇后殿下请留步。”曹丕出声喊住想随刘协一同离去的曹节,“陛下,臣与殿下多年未见,想与殿下一叙兄妹之情,还请陛下恩准。”
“陛下,来日方长。我与世子……”
“兄妹人伦,理所应当。皇后,你便留下吧。”刘协打断曹节推辞的话。他轻轻拍了拍曹节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协一人无事的。”
别无选择,曹节只能转身,独自走回屋中。
“仲达,你们也都退下吧。”待刘协离开后,曹丕对司马懿道,“丕想与二妹妹单独呆一会儿。”
司马懿领命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并从外将屋门阖上。此时,屋中仅余下曹丕与曹节两人,一人目色幽幽,一人局促不安,强作镇定。
“你来邺城做什么?”
“二哥哥,我……”
“你知不知道邺城现在是什么光景?!家家缟素、人人自危,每天每夜不知道能死多少人?!还有那些世家,见父亲不在,还不知道各个都在打什么鬼主意?!邺城如今就是个狼坑虎穴,别人逃还逃不及,你不在许都安安稳稳呆着,跑这儿干什么?!”
曹节一愣。她料到了曹丕会生气,却没料到生气的原因。她以为,曹丕会怪她帮刘协偷跑来邺城,会责骂她身为曹家人却一心向着汉室……她早想好了各种各样应对的话,却没想到曹丕在意的,仅仅是她的安危。
她忽是鼻头一酸。这几年来的事,她一直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走了过来,就没必要多在意。可如今到了自家兄长面前,见兄长还如之前一般关心她,满腹的委屈全都齐齐涌了上来。曹丕本还想说她两句,刚一张嘴却发现曹节双眼都蓄满了泪,顿时有些慌了:
“阿节你别哭,丕不是在怪你,只是……”
只是他不想再失去谁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曹节泪掉的更厉害了,好像要把这几年的泪一次性的全在兄长面前流完。
曹丕彻底没法子了。
他只能深深叹口气:“罢了,你既然来了,就住下。眼下府内还算安全。但没有丕的允许,你不许随便出去。皇帝有没有事丕不管,你万一出了事,父亲会骂死我的。”几经犹豫,他还是抬手给曹节抹了把泪,“别哭了。你是当今皇后,母仪天下,为天下之表率。这要让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我知道。”情绪下去,曹节也渐渐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双颊微红,恢复了一贯温婉的模样,“二哥也要保重身……”话未说完,她突然脸色一变,弯腰干呕了起来。
曹丕的脸色也变了。
自几年前封公礼上过后,朝中明里暗里一直议论不断,直到后来曹操受封为魏王,众人才终于品出个味儿来。那册封礼上,曹操说的是有他在一日,汉室就在一日,换言之他只会保在他有生之年,汉室不覆,至于他百年之后如何,则与他没有关系。魏国之建,设置百官,在雒阳大兴土木,乃至放手将魏国诸事全数交付,这无一不是在给曹丕铺路。曹操愿为周文王,所以曹丕就算是做了周武王,他也乐见其成。
但也有人觉得,此事尚有变数。皇帝正处春秋鼎盛之年,皇后亦处适龄,倘若能诞下位皇嗣,皇位未必能顺利的由曹丕接掌。毕竟,皇后亦是曹家之女,将来扶自己的孩子为帝,她作为太后主持朝局,这远比曹丕代汉名正言顺的多。
曹节素是聪慧的,所以她一直服着太医丞给她开的药,避免让彼此为难。可人算终不如天算,她也不知道为何最后还是出了问题。
“你找太医丞诊过脉了吗?”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同样是从曹丕口中说出的话,曹节却觉其中浸满寒意。
“诊过了,是……真的。”
“怀着身子,你还敢来这邺城?!你是真不怕若是丕……丕……”
曹丕气的说不下去话,可曹节很清楚他想说什么。邺城由曹丕主事,又闹着瘟疫,若是曹丕为了皇位起了加害之心,曹节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刘协难得重新振作想做些事情,她又怎能让刘协一人独行。
“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
“……暂时还不知道。”
这还像话。曹丕冷哼一声。如果刘协明知道曹节有了身孕,还让她一起偷跑来邺城,他一定要让仲达找人,暗中揍刘协一顿给妹妹出气。
“还是像丕之前说的,在房中好好呆着,不许乱跑。”
“二哥,这件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知道这个时候,装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不愿意。她想看个清楚,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兄妹之情究竟重几斤几两。
她总抱着一丝他人看来或许不切实际的幻想。兄长们从来都疼她,所以或许,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还是会一样疼她。
可曹丕却突然冷下了脸,面色沉的吓人。见他高高举起手,曹节再是逞强,还是忍不住闭起了眼——
疼痛却没有接踵而至。
“阿节,在你眼里,你二哥就是个为了皇位,会害自己亲妹妹的人?你听好了,该是我的,迟早是我的,丕犯不着和个没出世的孩子计较。”
最后,曹丕只是在曹节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
“回去吧,为兄会处理好一切的。”
邺城这场瘟疫,来得凶险,但也并非不治之症。自打师从华佗的太医丞苍术制出来治病的方子,情况渐渐开始好转。虽然陈琳、刘祯、徐干、应玚等人相继染病离世,虽然丧命的普通百姓数不胜数,虽然早已白发苍苍却还毅然赶来邺城的华佗也折在其中,一个月之后,瘟疫总算得到了控制。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来禀报疫情的人刚走,就有军中急报飞呈入铜雀台。
刘备亲率十万大军连下五城,直指襄阳,荆州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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