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成孔桂愣住了。他本以为以杨修的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被他激上几句,一定会答应下来。杨修是杨家的独子,曹操轻易不会取他性命,所以很多露头的事,由杨修去做最为稳妥。就算将来曹操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怪罪也只会怪罪到杨修头上,若是能因此杀了杨修,那就更好了。可惜,他似乎小瞧了这位杨公子,杨修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打定主意不来当这挡箭牌了。

许都果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任何一个人一件事都容不得他大意。

不过,杨德祖,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置身其外吗?

片刻之后,孔桂已经整理好情绪:“那,德祖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叔林尽管说。”杨修微笑道,“但你也知道,我官职并不高,有些忙,我想帮也是力不从心。”

“我来许都之前,德祖信中曾与我查到了一些有关蟏蛸的情报。不知,德祖可否将那些证据交给我?”

杨修已然有了戒心,哪里会答应:“叔林所指的是……哦那件事啊。那无非是修随意的一些猜测,很多消息修后来发现都是下人杜撰的,当不得真,更别提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了……修才疏学浅,实在帮不到叔林了。”

“德祖何必自谦。除了德祖,我相信天底下再无人能凭那样的几条情报,就能参透恐其中玄机……这样,德祖当时的那封信,我不巧已经找不到了。不知德祖可否为我将此信中所说的内容,再详细的写一遍?”

杨修本想再出言推脱,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话锋一转,应了下来:“当然可以。修现在便写。”

一刻钟之后,杨修将写满字的竹简交给孔桂。孔桂细细看了几段,事情的确写的丝丝入扣,字迹则极为普通,任谁都无法仅凭这张书简将此与杨修扯上关系。

足够了。

将竹简小心收入袖中,孔桂心知今日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突破,便无心再和杨修在这里虚以委蛇,起身告辞。

“德祖,”走到门槛前时,孔桂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杨修,“五日之后,丞相会率军回邺城。那时你是否会同行?”

杨修淡淡的笑着,只道:“修偶感风寒,五日之后怕是无法随丞相与叔林一道而行了。”说完,他还真的低头咳嗽了几声,端起饮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

端茶送客。

孔桂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阿竹!阿竹!”

被唤作“阿竹”的人是杨修的近仆,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杨修唤他,才碎步跑到屋中,听候杨修差遣。

“告诉他们不必收拾东西了,我们再在许都呆段时间。”

“诶?”阿竹愣道,“可前几天少爷不还让我们早些收拾东西,与丞相一起前往邺城吗?”

“那是前几天。现在嘛……修可不想去趟邺城那趟浑水。”

当初他在给孔桂的信中写的,和今日在那简上写的,都是他暗中查到的情报,以及他通过这些情报,推断出的一个让他感到诧异却不得不相信的秘密。在得知这个秘密后,他马上令手下人停止了行动,然已经查到的部分,已经让他感到后背发凉。蟏蛸遍布天下在这些年早已不是秘密,但能深入到这个地步,实是太匪夷所思。蟏蛸在郭嘉手中经营这么多年,其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恐怕……也超出了曹操的想象。

若按常理,这件事一旦捅出去让曹操知晓,郭嘉莫说官职了,连性命估计都难保。曹操就算再偏袒郭嘉,正如孔桂所说,也不会容忍一个欺瞒他背叛他的人。可杨修的本能却又让他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最奇怪的就是,倘若郭嘉真的有这能耐在曹操的眼皮子底下暗中培养出这么大的势力,那他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就查到这些情报。就算是因缘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利用这些情报去扳倒郭嘉?杨修扪心自问,自己的确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若是将这些好不容易查到的情报束之高阁,他又觉得不甘心。本来,他还在犹豫如何处理这件事,正好来了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他果断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孔桂。无论最后是孔桂真借此扳倒了郭嘉,还是郭嘉提前一步除掉孔桂,亦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局……什么样的结果,只要不烧到自己,他都十分乐见其成。

“那少爷……”阿竹见杨修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心中疑惑,却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道,“四公子那边,是否要再去一封信。”

经仆人这一提醒,杨修才猛地想起来,他可以躲在许都,可曹植却无处可避。孔桂死不足惜,但万万不可牵扯到子建。

“父亲近日来信了吗?”

阿竹点点头,心中却更加诧异。自老爷见少爷不听他的话,气的离家远游以来,来信内容大多都还是劝少爷要小心谨慎,远离是非,少爷看了几次就再没了兴趣,连回信也不写,还告诉他们若无大事信也不必呈给他了。近日老爷的确又来了信,信中内容仍是老调重弹,他本来都没打算交给少爷。可现在,少爷却反常的主动问了起来。

“是的。”阿竹不敢多问,毕恭毕敬如实回答道,“信中……老爷希望少爷前往朝歌的宅子一同修书,不知少爷……”

“修书好啊。”杨修笑道,“追三代遗风,继先贤之志,这是名流千古的大事,修怎有不去之礼。马上帮我写封信,告诉父亲我明日就启程前往朝歌。”

朝歌离邺城不过半日的路程,少爷既然要去朝歌,那为何不等几日后和丞相一同前往邺城?跟着军队一起走,不是更安全方便吗?而且少爷之前一直都说修书是腐儒庸人之述,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啊。

阿竹满腹疑惑,却一个都不能问出口,只觉得今日的少爷哪里都透着古怪。他只能不断的暗自告诉自己,少爷那么聪明一定自有打算,自己只需要乖乖去办事就行了。

杨修等仆人退下后,眸中笑意更甚。经孔桂方才一激,他反倒想明白了。他之前实在是太傻了,什么事情都争着亲自去做,结果不仅会弄脏自己的手,万一出了差错,还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走到幕前。像现在这样旁观在局外,才更能掌握主动权,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鸣鹤在阴,藉用白茅……看来父亲那些老调重弹,到也有些道理。”

他暗自嘟囔着,从案上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是做的没什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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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隅中,日光正盛,照耀着邺城巍峨的城墙。城楼上士兵矛尖锋利,寒光凛然,杀气腾腾,城下却是一派车水马龙,走街串巷的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笑声,到处都充斥着热热闹闹的俗世烟火。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沿着官道,徐徐驶到城门前,门口的士兵正要上前索要入城的关碟,一旁玉冠锦衣的公子却已先一步迎了上去,对着马车躬身作揖:

“先生一路辛苦了,丕实在是……感激不已。”

士兵们皆是一愣,随即传来悉悉索索的小声交谈的声音。他们都认得这锦衣的公子是曹丞相的长子,也是邺城现在的主事之人。可这样尊贵的人,却向坐着这样一辆简陋的马车中的人屈尊降贵的作揖行礼。他们不禁纷纷猜测,车中坐的究竟是何人。

就在他们还没猜出个所以然时,一柄折扇将帘子挑开,露出车中人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

“公子明知道嘉最烦这些东西,何必还做这些虚礼。”他的声音温缓带着笑意,寥寥几字却似能抚平所有的不安,“基本情况阿雾已经在信中告诉嘉了。四日之后,主公会回到邺城,换言之,我们从现在起,还有三天的时间把这件事处理干净。”

“那先生可已有……”

见城门口人渐渐多了起来,他摇摇头止住了曹丕的话,唤人上车。

“嘉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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