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人猛地跪倒在地,向杨修深深一拜:“我代徐州百姓叩谢杨公子。”

说完,他眸中寒光一闪,毅然起身,快步离开了军帐。

等那人离开好一会儿,杨修才缓缓说道:“放心,修既然用他,就信得过他。这件事,本也不是他遵从修的吩咐行事,而是修为他提供机会报仇。他这一去,就不可能再开口了。从此之后,此事止于你我,再无旁人知晓。”

“那植现在也知道,德祖还想杀人灭口吗?!”

帐帘被一把掀开,身着甲衣的贵家公子执剑站在那里,满脸怒容。

是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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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吊起胃口的议事帐中众人,正准备洗耳恭听郭嘉的计谋,哪知司马懿说完“曹操杀人,郭嘉诛心”八字后,就再不与他们解释,转而走到沙盘之前。

贾诩自刚才起目光就锁在司马懿身上,见他走过来,顿了几秒,缓缓将握着木杆的手松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狐狸不留下?”贾诩经过司马懿身边时,司马懿轻佻眉梢,低声道。

“既已确定你明白了他的计划,诩没兴趣留在这虚度时间。还有,诩其实并不喜欢被那三字称呼。”贾诩亦是低声回了句,在司马懿变了神色前,弯下了腰脊,佝偻的样子更显老态,“老夫实是年老体虚,精神不济,等到司马公子最后收网的时候,老夫再来为主公效力吧。”

说完,贾诩向曹丕与夏侯惇深深一礼。因为当年宛城的事,夏侯惇对贾诩一贯心中觉得别扭,倒是曹丕一改往日对贾诩的敌意,对贾诩作揖回礼,动作表情自然无比,没有半分不乐意。

这位二公子,终于开始懂事了。

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贾文和,难得因为张绣之外的人生出几分欣慰。不过,这些许情感波动亦仅止于心房,在外人看来,他仅是如往常一下,用垂下发丝的阴影遮住面上表情,步履蹒跚的退出了大帐。

被贾诩落了面子,司马懿倒也并不在意。等贾诩完全退出去后,他转头望向曹丕,“子桓,你可信懿?”

曹丕一听便笑了。这让他与父亲肖似的眉眼淡去了锋芒,多了几分卞氏常有的温然柔和:“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而不可夺也。丕挚友乎?挚信乎?仲达是也。”

回答个“是”不就好了,这时候还胡言乱语,卖弄文采,曹家人真是……浮华。

然纵在腹诽中将这嗤为浮华之语,司马懿还是不自然的别开眼,试图躲开曹丕投来的目光。他轻咳一声,以期缓解这微妙又古怪的感觉,

继续道:“既然如此,那这一战,无论懿如何排兵布阵,请子桓都不要问,不要怀疑,一秒都不可耽搁立即下令,哪怕是你,也要随时听懿调遣。子桓,你可做得到?”

“司马议郎,你这未免……”

“无妨。”曹丕抬手止住夏侯惇,而后转回头望着司马懿微笑道,

“仲达,你本不必问这些。你清楚,丕当然会答应你。”

在这世上,除了丕的亲人,独有你待丕最好,肯以性命相护。丕怎么会不信你?丕怎么能不尽丕全力,报你以琼瑶?

司马懿这次颇有先见之明的直接没看曹丕。在听到曹丕的回答后,立即拿起沙盘上的木杆,不急不缓敲了几下沙盘走测。

“那,便从左翼开始吧。”

这让江东俯首称臣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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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左翼楼船、斗舰拉成直线亘于江中,却将用于前锋冲角的先登船与冒突船分布在后……这是要徐徐图之啊。”亲临战场的荀攸听到军中传来的命令,立即明了了下命令之人的打算,继而又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道,“不过,纵使是慢慢打,这么有耐心的布局,到不像是奉孝的习惯……莫非是文和在谋划具体步骤?”

“不是郭祭酒与贾先生。”士兵回道,“此道军令,是由司马先生制定的。”

荀攸异道:“军中是生了什么变故?”

传令的士兵便将军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说给荀攸听。当听到曹操不在军中时,荀攸尚且表情未变,但当听到郭嘉托以他词不肯出帐指挥战局时,他的眉头陡然皱起。

“这不该是他的性子。”

此战于全局至关重要,就算郭嘉敢相信司马懿能揣测到他的意思,就算郭嘉有意借此为曹丕与司马懿积攒人望,也没有必要放手的这么彻底。除非……

郭嘉自知,已无力插手战局。

再进一步,就能触到真相。荀攸却明白,他不能让自己往下想了。对于他们这些谋士,若是在出谋划策时多了一个忧心的事,干扰实在是不可预估。况且,就算他真的猜对了,事关大局,他除了佯装不知,什么也不能做。

尤其是在郭嘉已经做出了抉择之后。

想到出征前荀彧多次叮嘱他多注意郭嘉身体的话,荀攸不禁暗暗苦笑。

小叔啊,但凭你一句话,攸做什么都愿意,但想看住奉孝……实在是太难了。

只能尽快将这场仗赢下来再图后计。

这样的想法一涌入脑海,荀攸不由又苦笑一声。

做不到啊。他怎差点忘了,这场仗想赢,就快不得。

“就依军令所言。此外,让未与江东交战的走舸全部备上箭弩,游走于斗舰前,见令旗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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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狭的大帐中,熊熊燃烧的火盆被移到塌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青衫男子跪坐在火盆旁。他已这样在火盆边呆了两个多时辰了,若是平常,早不会这么端正的跪坐着。之所以能看似守礼到现在,是因为他的腿早已失去了知觉。除原本的衣物外,他身上还披着一件他人的外袍。火焰炙热,另一离火炉稍远,仅着中衣的男子额头都已冒出汗珠,然这青衫男子的体温却仍旧低的骇人。

“先生……”

“如果还是劝嘉让蟏蛸去取药,你就不必说了。此战落定之前,溪毒一事只许止于此帐。”不时腾起的火焰照耀到郭嘉脸上,稍稍缓解了些他面容上的青色。他对着火盆搓了搓手,企图寻些温暖。未几方发现是徒劳无功,只得作罢,转头看向苍术,笑问道:

“闲着也是闲着,嘉不如考考你。依你之见,上古之时,洪水何以肆虐成灾,经年难治?”

苍术的心思全在郭嘉的身上。没有人比他这位华佗的高徒,更清楚郭嘉现在的状况是多么危急。他完全清楚,每过去一秒,那毒就在郭嘉身体中多蔓延一分,郭嘉就离死亡更近一步。偏偏这中毒之人竟还没有他这个大夫着急,不仅不许他立即去配药解毒,还饶有兴致的出题考他。

他没有这个心情,却不想驳郭嘉的面子,只能随意答道:

“鲧不得帝命,擅以息壤堙洪水,适得其反,遂使洪水愈发肆虐。”一刻钟前他为先生已把过脉,脉象极乱。观先生现在的样子,毒应当至少已蔓延到腿部已上。

“那你又是否知道,为何治洪水不可堙,而当疏?”

“我学识浅陋,不知道。”按照医术所载,若毒发至眼部,那便是重了溪毒后第二日卯时三刻的症状。若将外伤与内毒每个阶段的时间一一对应,先生还可以撑……

“以土堙水,本并非错事。溪流再多,也需积蓄才能成灾,水量总归有限。西京遇上洪水大发的年份,也有不少州郡是这么做的。但那上古的洪水,却与那些不同。那时的洪水,既不是一年一发的滔天洪水,也不是一日一遇的涓涓细流,而是几十日一小发,几月一大发。每每组织百姓刚将堤坝修了一半,洪水便复发,将未建好的堤坝冲跨。几次三番,民生已疲,息壤已尽,几月一遇的大水又恰巧倾全力而来,自然可怀山襄陵,泛滥成灾,遂使生民嗷嗷,天下为殃。

而这打仗呢,其实也和洪水与治水之人的博弈一样。想要求胜,就要步步成谋,徐徐图之,慢不得,更急不得。”

大江无情,殊不知今日,又将有多少儿郎湮灭于这滚滚江水,东势而去,寂寥无名。

“可先生,这仗绝对不能徐徐图之啊。”苍术的重点却全然与郭嘉不同。一心想着郭嘉中毒情况的他,一听到“徐徐图之”四字,立即抬头反对道,“按照现在先生毒发的速度,最晚到明日辰时,若那时先生还未喝下药,先生真的会有性命之忧的!”

“嘉和你说战局,你怎么又把话绕了回来了。真是……咦?”郭嘉突然顿了下,继而疑惑道,“火盆灭了吗?”

苍术看着烧的正烈的火盆,正想回答没有。然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唰的就失了血色。

辰时,是他算错了。

近三个时辰时,毒已至双目。

是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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