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嘉挑拨离间的打算被发现了啊。看来,这位张副将,真是个聪明人。”郭嘉看向眼珠不停转动的张达,唇边挂了一丝玩味。

张达的心猛坠冰窖

为什么……被郭嘉的双目盯着,他竟有种心里所有想法都被看透了的感觉。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当初接受曹营送来的金银珠宝为曹军办事。曹军之中,每一个人都太可怕了。

“是不是挑拨离间,我很清楚。”张飞回头又瞟了眼张达,张达那无胆的样子惹得他不禁嗤笑,“张达,你敢叛吗?”

“不敢不敢!达向来对将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那就好。”

话音刚落,张飞突然抬手,丈八蛇矛一把将张达捅穿。张达不可置信的看着腹部的伤口,口刚张开,一大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曹操代断气的张达问道,看着张飞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如果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杀张达。现在的情形张飞本就处于劣势,多一人就能多一份保障。所以,无论张达过去有没有背叛,只要现在堪用,他都会先留着。

叛徒不能留,但却可以用。

张飞收回蛇矛,咧嘴一笑,反问道:“那曹孟德,你又为什么要让郭嘉提醒我,不直接让他们暗中偷袭杀了我?”

曹操深深凝视着张飞,一字一句道:“因为,孤敬英雄。”

既是英雄,就不该死于宵小叛徒之手。

“哈哈!”张飞闻言大笑,“曹孟德,你个阉人之后还知什么是英雄?!你敬我,我可不敬你!来吧,痛痛快快的和我打一场!”

苍穹之上,暗无天日,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张飞一马当先,率兵猛冲上前。曹操却丝毫不为他激将之语所动,冷静地命身后的士兵上前抵挡,顷刻间,两军便厮杀在一起。然而,明明应处于防守一方的张飞的人马,现在竟比曹军还要勇猛,从张飞到普通士卒,都似山间猛兽,身披数创,仍要咬断敌人的喉咙,饮敌赤血,噬敌骨髓。

郭嘉勒着缰绳一边跟曹操向后退,一边冷静地观察着战局。战前杀将,最损士气,更何况敌我双方谁占优势一目了然,所以在他的计划中,这战要赢并不困难。然而,张飞与敌方士兵却士气如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随张飞来的并非荆州刘备新招募的新兵,而是跟随刘备多年的老兵。只有在无数死人堆里滚过的老兵,此时此刻,才只知战,不知降。

这是诸葛亮的主意,还是张飞的主意,亦或者是他们的默契?

为了不让刘备被追上安全入川,实在是下了大血本了,他都替敌军心疼。

无论留下的是新兵也好,老兵也好,区别仅在于战斗的时间与杀伤敌方的人数。被砍断前蹄的骏马悲鸣着翻倒在地,刀戟厮杀声渐渐被垂死之人的惨叫声代替,浓郁的血腥气在湿热的空气中疯狂散开,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口鼻。

伤亡实在太大了,抬眼望去,尸体堆成的小山随处可见,有曹军的也有敌军的,但敌军的伤亡要远胜于曹军。然而,这一牺牲任谁都得承认其价值,因为敌军近乎鱼死网破般凶猛的进攻,生生冲出了一个口子。

张飞已经杀到曹操面前。

刚才的混战中,张飞的头盔早不知道被打到哪去,散开的黑发发梢沾满血迹。他全身上下的肉眼可见的创口不计其数,就连那张稍显儒雅的脸都沾染鲜血,有他自己的,但更多是死在他矛下的人的。此时的张飞,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明公,强弩之末,不必硬拼。”郭嘉提醒道。

曹操将倚天剑从剑鞘中拔出,宝剑出鞘,寒光逼人。他还十分有闲心的回头对郭嘉笑了下:“奉孝是不是好久未亲眼见孤浴血战场了?”

“如果您一会儿身上染得的是自己的血,嘉可不会心疼。”

这回曹操可没时间再与郭嘉调侃,他飞快举剑,一把抵开张飞杀来的丈八蛇矛,随机策马上前与张飞酣战在一起。

矛长剑短,占据优势的本该是张飞,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因为从始自终,曹操从未逞匹夫之勇,把这当作一对一的单挑。他与张飞交战片刻,便突然调转马头,让身边的士兵顶替他的位置,等张飞费尽力气在众多敌军中拉回主导权时,他又提剑回攻,再次打乱张飞的节奏。一来二去,虽然曹军损失了不少的士兵,但张飞已无法在这陡快陡慢的战斗中愈战愈勇,一旦这份战意被削减,疲惫与疼痛便可轻易腐蚀张飞的身体。

一把拔出捅穿张飞肩膀的倚天剑,曹操收剑回鞘,调转马头回到郭嘉身边,而张飞则被敌军淹没。

解决张飞,并不需要他动手。

一刻钟过去了,交战在继续。

一炷香过去了,交战还在继续。

半个时辰过去了,交战仍在继续。

曹操的脸色逐渐难看下来,就连郭嘉眉头也微微蹙起,显然并未预料到这种情况。而围在张飞身边的曹军,即便再训练有素,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胜券在握的自信变成了怀疑甚至惊恐。他们中许多人都明明白白的看到自己手中的刀砍到了张飞身上,可却没见张飞喊一声疼,更遑论减慢张飞的速度。在张飞的脚边倒下了无数的尸体,以至于后攻来的士兵除了踩在自己袍泽身上根本无处落脚。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尸体中间的还在持矛厮杀的张飞。在他身上,除了血还是血,甚至连眼睛鼻子都分辨不清在哪。

这还是人吗?分明是不痛不死的恶鬼啊!

又过了一刻钟,士兵们发现张飞的攻势终于开始渐弱,这才心下稍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又过了一会儿,士兵们见张飞持矛立在那里,不动不语,有人壮着胆子上去砍了一刀,这才轰然倒地。

终于还是死了,在这场雨彻底到来之时。

积蓄了这么久的雨果如预料那般是场瓢泼大雨。荆益间的山路本就坎坷难行,下了大雨之后眼前的峡谷顿时变成了泥潭,无法通过。换言之,这场大雨彻底封死了任何曹军追击刘备大军的可能性。

最开始与曹操费口舌周旋,以范强张达之事拖延时间,再到最后身披数创,血肉模糊都不肯倒下,就是为了等这场雨。

看到张飞嘴边最后留下的心满意足地笑意,郭嘉眯起双眼,看不清其中的流转的情绪。

“为什么嘉不告诉你,从始自终,嘉的目标都仅仅是你的性命呢?”

“大概是因为嘉也敬英雄吧。”

所以才希望,英雄皆可酣畅淋漓,慷慨而去。

终不知汲汲追求的一切,皆成他人嫁衣。

这场酝酿了多时的雨不仅极大,范围还极广,即便刘备率大军已经走过山谷许久,仍被瓢泼大雨浇了一身。

正当刘备高喊指挥着全军顶着狂风大雨前进时,突觉心口一痛,若非诸葛亮及时发现不对拉住他,竟差点翻到山崖下去。

“孔明,三弟可回来了?!”

诸葛亮拉着刘备的手微松,半响,垂下眼,轻摇摇头。

“备方才有特别不好的预感。”刘备捂着仍旧发痛心口,眉头紧皱如川,“已经这么久了还未回来,是不是三弟也被这场雨耽搁了路程?不如我们……”

“主公!”诸葛亮猛得又拉住想调转马头的刘备。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凝视着刘备的双目,不躲不闪,“请主公下令,继续前进。”

“可三弟……”

“全军前进!”

诸葛亮直接代刘备下了命令,刘备急切的想拦住传令兵,诸葛亮却先下马拦住刘备,展袖,合手,躬身长揖。

苍穹之上,黑云堆积,天地间阴霾似都压在他并不宽厚的脊背上,浇注而下的大雨,湿透了一袭白衣。

他没有说一句话。

山野间狂风猎猎,那是自远方吹来的风,还夹杂着些微不可察的腥甜。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久没有赶上,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传来意味着什么。

胸口的疼痛仍旧是那样剧烈,几乎要将他的撕碎,但最终,刘备还是下了马,亲自将诸葛亮扶回马上。而后重新上马,指挥全军继续前进。

那不停滑过脸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今日我们三人,萍水相逢,却意趣相投。眼下有酒有肉,不如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哈哈,这主意好!从此以后,兄弟三人戮力同心,荣辱与共,看这天下有谁能敌得过我们!”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眼下有酒有肉,不如我们就在这桃林对着皇天后土结拜,二位兄弟意下如何?”

“妙哉妙哉,如此甚好!”

三杯浊酒,飘着几瓣桃花,尤其清冽。

“今日

刘备,”

“关羽,”

“张飞,”

“虽为异姓,愿结为兄弟,从此之后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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