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拨弦,泠泠琴音。
以往听诸葛亮抚琴, 纵使再烦乱, 刘备都能在清越的琴声中,渐渐平静下来。似乎那坐在七弦琴后的诸葛孔明, 尽管仅是刚刚而立的年轻人, 却天生带着一股魔力,可以轻而易举的抚平他焦躁的心。那自始至终气定神闲的模样, 让人觉得似乎天塌下来,只要有诸葛孔明在,也不过就是桐木上的一根弦, 被人拨拢复挑几下,便可将一切化为平和, 掀不起丝毫波澜。
可这琴声的作用,在关羽死后,就越来越弱了。
现在,刘备一闭上眼,回忆就会如潮水般涌来。那日桃园落英纷飞, 他们三人以皇天后土为证结拜为兄弟, 此后一生, 胆肝相照, 荣辱与共,生死相随。岁月蹉跎,乱世流离,他们不是没有遭遇过险境, 更遇到过无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无论如何,至少兄弟都还在。那么,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都显得不再那么吓人了。
可关羽死了,死在曹军的奸邪,死在江东的背信弃义之下。而自诩仁德的他,为了所谓的“大局”,连为关羽的死指责江东一句都不敢,还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再好言写信向江东求助。
他甚至在想,当初是不是就不应该让关羽离开曹营。关羽武艺高强举世难得,曹操对关羽又是那样欣赏器重,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大哥,关云长早已威震四海名扬天下,而不是现在这样,连尸骨都不得完整安葬。
他一心想要用自己相信的方式匡扶汉室,平定天下。可连兄弟之仇都不敢报的自己,又何来的这般狂傲自大?!他何德何能?!
“主公,”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诸葛亮清润的声音,“你的心乱了。心乱了,就听不到琴声了。”
“大哥!”就在这琴音停止的间隙,张飞冲了进来,“探马来报,曹贼已率军在百里开外了!”
“来的竟是这么快?”刘备惊疑道,“那江东那边可……”
“大哥,孙权那小子现在没回信,摆明是要背信弃义,从中牟利。我看我们不必指望这群荒僻蛮夷了。大哥给我三千兵,且看我斩了曹操的头,给二哥报仇!”
张飞粗莽的话让刘备一愣,仔细一闻,果不其然在张飞身上又闻到了酒气:“翼德,我不是告诉你不许喝酒了吗?你怎么又喝成这样!”
“不过就是几坛酒,大哥大惊小怪什么?!我喝醉了,照样能杀了曹操来?大哥下酒!”
若说昔日张飞是为掩人耳目故意装作粗莽,那喝醉了之后显露出的暴虐与自大就全然不是伪装,尤其是关羽死后,张飞性情大变,成日饮酒买醉,醉了就骂人鞭挞手下士卒。刘备叮嘱了他许多次,他都不肯改。失了二弟,对于这唯一的弟弟,刘备更加心疼,所以明知道不能让张飞这样下去,一想到关羽,就不忍用重话训斥。
然刘备不忍,却有人仍旧保持理智。诸葛亮坐在琴后,抬眸望向张飞,仪容威严:“张将军,军中有令,任何人不许饮酒。将军心情不好,亮能够理解,但国有国法,军中自有军中规定,还请将军莫要再犯。”
“你这厮什么意思?!”若是对刘备的话喝醉了的张飞还听得去三分,那对诸葛亮则是没有丝毫的敬意。他一把推开刘备猛地冲上前,酒气夹杂着怒气全发泄在诸葛亮身上,“你不是号称卧龙吗?!不是无所不能算无遗策吗?!那天你明明就在江东帐里,为什么没能救得了二哥?!诸葛孔明,究竟你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还是你压根就已经被江东收买故意看我二哥遇难!”
“翼德!”刘备彻底变了脸色,连忙挡在诸葛亮面前,严肃对张飞低呵道,“不许对军师无礼!你军中一而再再而三饮酒,触犯军令,去自领三十军杖去!”
“大哥!分明……”
“你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刘备陡然爆发出的威势让张飞一愣,酒瞬间醒了几分。看看刘备,又看看刘备护在身后的诸葛亮,张飞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至于是去领军杖还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孔明,孤代翼德向你道歉。”张飞走出大帐后,刘备暗舒口气,转过身向诸葛亮致歉。
诸葛亮轻摇摇头,这等程度,实是不足以让他生什么气。他在意的是,从张飞那里,从刘备那里透露出的状态,实在使他愈发的不安。似乎,关羽的生死就像一道堤坝,破堤之后,洪水汹涌澎湃,迟早会将刘备建立治世的信念冲塌。
“既然江东不愿出兵,那我们就按先前计划应战。撑到入蜀的使者回到营中,应当不会有问题。”眼下的情况,他们早已推演过无数次,虽然江东不肯相助会加大危险,但还不足以让汉军输掉这场战争。
“先前的安排,亮便不与主公赘言了。然,容臣冒犯与主公再确认一句,主公,可有报仇之志?”
他知道这句话会加大风险,但与其让关羽去世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己军,不如在自己尚且可以控制事态的时候,为人择一机会报了仇,这样,才有可能将刘备心中的仇恨真正埋葬。
刘备顿了半响,重重的点下了头。.
比起千里奔袭于此的曹军,刘备方面坐拥地利,早已在大营前五十里处布好了兵阵。这一片坐落于荆南高山上的大平原,土地平坦,没有杂草丛林,正是两军交战最合适的场地。
极目远眺,兵阵之前,不见策马领兵的主将,只有排成特定队列的一个个兵阵。各有距离的兵阵又合为一大兵阵,无棱无角,无头无尾,乍然一看,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不过,虽然敌军的摆出的兵阵极为奇怪,但笃定了孙权绝不会出兵的曹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与刘备周旋,破阵也就不急于一时。只见他凤眸微眯,目光凝在奔策于大兵阵之外的骑兵,朗声问道:
“诸位可有识得此阵者?”
此问一出,换得一片寂静。此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毫无头绪者多矣,识得阵法然乐得看戏者亦多矣,毕竟,虽然看上去曹操问得是所有人,但实际指向的仅是司马懿和杨修,或者说他们跟随着的曹丕和曹植。
从南郡一路南下途中,曹操已多次设下了这样那样的难题,来考验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他们身边的僚属,至于最骁勇善战的三子曹彰,反倒被派往江夏郡附近监测江东异动。这其中的意思,就算是再没有头脑的人,也该懂了。
曹操回过头,先看向曹丕身边的司马懿。司马懿垂目敛色,似乎对曹操的目光浑然不察。曹操又看向曹植身边的杨修,杨修捏着下巴,眼珠转了转,最后只是回道:
“主公,不如先派探马查探敌情。”
“德祖此言有理。”近日来愈发器重杨修的曹操立刻接受了杨修的建议,派出了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上前查探。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只有十人回到军中,且各个形容狼狈,还有一人刚到曹操面前,再撑不住过重的伤势,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坠马倒地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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