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那丫头噤若寒蝉,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哭的?
珍珠一径低了头,一声不敢言语。司棋不一时也来了,双眼红肿,有不舍之色,但也带着一种果毅之情。
珍珠心中暗暗赞叹,司棋察觉到她的目光,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珍珠一愣,也回了个笑容。
一时人皆到齐了,管事嬷嬷便指挥着众人朝贾母上房正门磕头。今日府中宴请王公贵族,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皆大妆以待,皆不得空。故只是在贾母门前磕了三个头便罢了。
磕完了头,那林之孝家的便说了一通“日后要好好做人,不许为非作歹,丢了府里的脸”之类的话,众人都应了。林之孝家的便拿了一叠的文契,叫起各人的名字来。
珍珠的心头顿时揪了起来。
那是她的……卖身契!
周围的景物声音俱都听不到了。只有那一叠白色的纸张。
珍珠将耳朵竖了起来。
第一个,不是她;第二个,也不是她;第三个……
直到第九个,才是她的名字。
当接过那张看似薄薄的,却重剩千钧的纸,珍珠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叫自己不哭出声。盯着那张纸看了半晌,眼泪便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手抖得几乎拈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泪水滴在纸上,印上了一个个豆大的斑点。好一会儿,珍珠哆嗦着将那纸折好,而后放心荷包里,揣进怀里,放在贴身的地方,那眼泪犹还不住滚下。
外面买的是发的卖身契,家生子则是类似于贾府放家生子出去的证明文书。司棋是家生子,领的就是这个文书。而她的这个文书却是绝对不能撕了。司棋红肿着双眼,将那文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了贴身的荷包里。
那里林之孝家的发完了,便叫人来各自领了众人出去。
司棋求饶道:“好妈妈,容我再去给姑娘磕个头……”
林之孝家的道:“罢了吧,今儿这样忙,你又搀什么热闹?况便是我能容了你去,那上边也不许人进去了。你没见太太们都上去伺候了?北静王府、南安郡王府还有几家皇亲宗眷都来了,这会子听说叫了姑娘们上去说话呢,那里有空理你呢?你也省事些,既这么不舍得出去,当初做什么呢?快收拾去吧,好多着呢!”
司棋听了,不由两眼泪潺潺,待要再说,林之孝家的早脚不沾地得走了。而后便有老婆子们催了众人回去带了东西出去。珍珠便劝了司棋起来,道:“姐姐,咱们先去吧,日后再来和姑娘们请安就是了。”今儿一早她先与宝玉请安告辞之后,便往各处去过了。宝玉对她自是十分不舍,只是今儿忙乱,倒也容不得他伤心难过,便被上房的人请了去了。
司棋哭个不住,终是经不住老婆子们催促,往二门上去。
到了二门上,因众人都忙着应付寿宴的事。各处的门都锁了,二门上除了常守门的婆子们外,便也没几个人往来了。那些个出去的人,依依不舍地去了。珍珠与司棋走在最后。
司棋眼圈红红的,不住拿帕子拭着眼睛。
珍珠亦有些伤感,有些失落,也有些解脱。
司棋道:“我是不是很无情,姑娘还没出嫁,我便先去了。这么些年情谊,我……”说着呜呜哭起来。
珍珠有些明白她的心情,叹一口气,道:“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终有一日大家都要散了各奔东西去的。不过是早是晚的分别罢了。你既定了主意,又何必这样伤悲呢?”
司棋听了,若有所思,勉强笑道:“我倒不如你想得开。”
珍珠道:“哪里的话。”
到了二门上,便见两个小丫头守着低上一堆的东西,看见两人便道:“司棋姐姐。”“珍珠姐姐。”
叫司棋的是迎春那里的小丫头,除了与司棋送铺盖体己,还有迎春赠与司棋的一包衣裳。司棋见了,泪水涟涟。珍珠便转过头去看自己的。那管门的婆子见了珍珠大大包小包,惊得张大了嘴,道:“怎么这么些东西,可得查一查。”
不想手还没碰着,便被那小丫头“啪”地打了一下,似笑非笑道:“这是鸳鸯姐姐叫我们帮着珍珠姐姐收拾的,妈妈要查什么?莫不是还信不过我们鸳鸯姐姐?”
那婆子听了“鸳鸯”的名字,便收了小觑贪利之心,忙笑道:“哎哟,我瞎了眼了。该打该打!”忙赔笑道:“天热,倒耽搁姑娘在这里这么些时候,快请吧!”
珍珠看那伶牙利齿的小丫头一眼,拿出个荷包来,递与那婆子,道:“妈妈辛苦了。”做人做事要贯彻始终,不能在这里出岔子。况且鸳鸯晴雯她们几个还在这里,不相交是不可能的。
那婆子顿时笑眯了眼,道:“多谢姑娘了。”而后便帮着珍珠搬行李。
西侧角门外孙氏和花自芳早已翘首等了半日了,直等得心焦身乏。此前因焦急打听了一两回,便被守门的婆子骂了回去。母子两个便只好强自按捺下心情等着。真真可说是度日如年可比了。好容易等到角门上出来几个面带哭意的人,又过了好一会子,方才见到珍珠抱着两三个大包袱出来,后面还有两个婆子,一个小丫头。
花自芳眼尖,忙道:“娘快看,妹妹来了,来了!”
孙氏“哎”了一声,已是满眼含泪。珍珠也是远远看见了母亲与哥哥,好容易打发了帮着送东西的婆子与丫头去了,孙氏和花自芳赶忙上来,亲人相对,不由痛哭一场,而后方各自劝慰了一回。待要收拾东西起身,见到那脚边大包小包的包袱,孙氏和花自芳不由呆了呆,道:“怎么这么多东西?”珍珠苦笑道:“都是姐妹们的心意,怎么也推不掉。”
真是不少的东西,将那不小的蓝布马车塞了个满,花自芳依旧赶车,珍珠和孙氏便依偎着坐在马车门口上。
盛夏酷暑的天,艳阳高照。马车内又热又闷,又有孙氏在旁靠在一处,便更觉得热了。
但珍珠只觉得心头无限得欢喜轻松。
自由的空气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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