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道:“我不是同你说过,叫你别在大老爷跟前凑么。怎么就不听呢?”
鸳鸯气道:“我哪里没听你的。我又不是聋子瞎子傻子,大老爷的性子我能不知道么?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都不放过,我哪里会往他跟前去。平日里大老爷来时,我都躲了里面去,伺候的都是那些婆子们。偏昨儿二太太来,把帕子落那里了,打发了彩云来寻。我因没事,就拿了帕子出去给她,站在那里和她说了两句没要紧的话。谁知道迎头撞见大老爷进来,若早知道这样,我哪里会……”说着脸上懊恼地什么似的。
珍珠和平儿对视一眼,皆是心中一动。
鸳鸯此时也是惊了惊,怎么就这么巧?不早不晚,偏就那么会子?
突然思及那日在贾母上房,王夫人看自己的那眼神,鸳鸯的心如坠冰窖,四肢都凉透了,冷笑道:“好好好!真是好个慈善的二太太!”
珍珠不由落下泪道:“姐姐,都是我连累了你!”
鸳鸯挑眉道:“好好的,做什么这般萎顿样儿?你还真以为自个儿多厉害了,还能连累我?我可是老太太的大丫头,谁不看着,便没有你,只怕人家也早算计上我了。不过这会子一并发作出来罢了。你呀,快罢了吧!”
平儿道:“鸳鸯说的是,这事儿你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咱们不过都是奴才命,这些都是……”说着拿食指往上一指,道,“他们的纷争,咱们不过被波及到罢了。”
珍珠方才慢慢收了泪,只是心头仍纠结地厉害。
鸳鸯叹道:“即便咱们知道又如何?于事无补。”
平儿沉吟了一回,笑道:“这事儿其实也容易办。”
鸳鸯喜道:“怎么办,快说!”
平儿道:“你只和老太太说去,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便不好要了。”
鸳鸯急得跺脚啐道:“坏心的小蹄子,人家急得这样,你还来打趣!”珍珠平儿忙拉住了,珍珠笑道:“这是她哄你顽呢,就是琏二爷真要讨了你去,琏二奶奶不吃了他?前儿一顿酒吃出了当脸的一巴掌,这一讨啊,上上下下可没安生日子过了。”说的平儿鸳鸯都笑起来。
平儿道:“珍珠丫头说的是,这不过玩笑话罢了。我们那里有我一个就够了,哪里还能拉了你一处受罪的?”说罢,眼圈不由一红,珍珠忙拉拉她,平儿勉强一笑,方正色道,“我的主意也简单——你只需直接和老太太说去。”
鸳鸯道:“若老太太应了可怎么好,岂不是连个挽回的余地都没了。”
平儿道:“你听我的,老太太定不会应。第一,老太太虽说起来对大老爷和二老爷一样看待,但明眼人都瞧得出,老太太终究是偏心二老爷的。素日对大老爷的作为总是淡淡的。二太太住在荣禧堂里,虽也有王家的背景的缘故,但若没有老太太的话,二太太哪有这个本事?自古以来长子袭爵,长房住正房,偏咱们这里反过来。这里面未必没有对大老爷的警慑之意。其二,就赌老太太和你的情谊。你且想想,老太太离了你,连饭也吃不下呢,岂会愿意将你给了大老爷的?况且,老太太年纪虽大了,可心理面清楚着呢,这上上下下只有她不想知道的,没有她不知道的。若真如咱们猜的这样,大老爷要你不单只是为了你这个人,咱们猜得着的,老太太会看不清?既这样,老太太便不可能把你给大老爷。只是……”
鸳鸯珍珠听了,都觉有理,忙问道:“只是什么?”
平儿道:“老太太那里不答应,只怕大老爷不甘心呢!”
珍珠冷笑道:“便不甘心又如何,那时他都……”话到嘴边,忙收住了。
平儿鸳鸯一呆,道:“如何?”
珍珠无法,便道:“大老爷这么大年纪了,又总在酒色上下工夫,谁知道……指不定……嗯,人生无常,总说不定的。”
鸳鸯平儿听得目瞪口呆,虽也知道珍珠平日虽老实惯了,但一旦脾气上来,便常有惊人之语。只是今儿的话太惊悚了些。平儿忙掩了她嘴道:“我的姑奶奶,你也收着些,这话也是乱说的。”
珍珠被她捂得难受,拉下她的手道:“你要捂死我不成?”
鸳鸯却是豁然开朗,道:“珍珠丫头的话很是。反正我是定了主意了的。他便是不放过我,那能如何?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孝呢,没个娘死了儿子先纳小老婆的。老太太如今虽说年岁大了,但身子骨好着呢,只怕比他还来的。再过个十年八年也是有的。运气好了,我也不用愁了,只等他……若是运气差些,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然,就一刀抹了脖子。”
珍珠道:“这是下策……”
平儿道:“那你可还有什么上策?”
珍珠迟疑了一回,方道:“上策还是那个,就是……”
鸳鸯催道:“快说!”
珍珠道:“只要你已许了人,有了人家,大老爷怎么好再讨要?”
平儿摇头道:“你也糊涂,这哪是上策,下下策还差不多呢。方才我说的许给琏二爷是玩笑话,却也是个正理,如今这个只怕是更难的。她不比我们,是这里的家生子,没有主子们做主,只不得许配人家的。况且,便是说人家,不过是配给府里的小子罢了。横竖都是在这里出不去。说句不好听的,怎么都逃不出去大老爷的手掌心去。再说,大老爷既说要娶你,谁又敢横插一杠来要你的?”
一番话,说的珍珠心都凉了大半——她虽是土长的,但并不是土生的这里人,关己则乱,难免失了章法,一时暗悔怎的就生出这个蠢主意来——从未有这般痛恨这“奴才”的身份。
鸳鸯却是冷笑道:“这有什么,横竖我不嫁人就完了。”话虽这般说,心中却不由自主想到那日看到的那人,石青色的袍子,站在那里,……心中一痛,却是更加凝住了心,冷住了情。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她如今这样已是自身难保了,又何苦牵累人家?
只是,她是那么好算计的么?
鸳鸯看着池塘中破败的荷叶,露出了一丝冷笑。
次日贾母上房内,鸳鸯果然大闹了一通,阖府上下皆惊。不说贾赦邢夫人受了责骂,便是“无辜”的王夫人也受了奚落。——唔,老太太无穷的智慧是旁人不可体会的。
一时众说纷纭,又赞鸳鸯烈性的也有,说她蠢笨不懂实务的也有。
贾赦不甘,后来果真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
珍珠等人先替鸳鸯松了口气,又觉这姑娘可怜,但此时又哪里顾得了她?
况这么高的身价——据说是老太太给的钱,——相比珍珠从前卖身时候的身价,真的不是一般的贵啊!其中有多少进了贾赦的腰包,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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