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都是为了彼此而来的。

“等你很久了啊。”老迈的剑圣咧嘴笑道,他还是衣衫褴褛、缺牙破洞,唯独不同的一点在于那张充满着皱纹的脸上所有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肌肤显得格外饱满而圆润,像是一颗生命力蓬勃的橙子,好像挤压一下就能挤出汁来似的。

任然相信,这大约是他一辈子最年轻的时候,“年轻”并不指肉体的年纪,而是一种精神的状态。

他觉察出不对劲,“你早料到我要来了?”

“当然知道了,一切都在我计算之中,你以为我很蠢?”王蛰笑了笑,压低了的声音有种尽力抑制了但还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错了,孩子,你错了——我曾经是杀手来的嘛……”

任然一开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随后明白了,因为又有两个人分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个在左边而一个在右边。随着他们的到来,有一种紧密的氛围也跟着到来,用紧密来形容氛围似乎不太恰当,却是这一刻任然的真实感受。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虫,现在被蛛网捕获,三只蜘蛛越靠越近,而自己不能动弹。

任然低了眉眼,伸手在半空抓了把洒落的雨,这动作没有意义,纯是他紧张了,“哦,天下五极?”

“没错,我是剑中之圣,同时也是天下第一杀手。杀手最擅长便是如何杀人,真正有效的杀人手段,不是彰显武力,是如何设计出必死局面,而这一次是我最得意的作品。”王蛰的笑容很得意,在这一刻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世俗传说中的疯子,反而比天底下任何人都要理性,只是这理性也显得如此疯狂,“小孩儿,我为你介绍介绍这两位吧,左边那位是蛮主贺雾,右边那位则是朝廷的红山大将军。天下五极之中,除去龙山虚丹,便都在这里了。”

蛮主贺雾是个精瘦汉子,一头长发给编成一股一股的辫子,数十根地从头顶散乱开来,黝黑的肌肤上有极为惹眼的大片纹身,布满胸口背脊腰间小腹,宛若很多条缠绕着他的毒蛇。勾勒纹身的线条精妙细致,显然出自名家,其色红至浓艳,最终组成了相互交织的虎狼,虎霸道而狼凶狠,其爪牙沿着肌肉起伏,在迷离烟雨中似乎游动起来,栩栩如生,嚣张跋扈。

红山大将军则不愧他大将军名号,居然身穿极为夸张的重甲,其形制繁复,除去关节部分由大块龙形装饰部件保护,其余部分都是由数百枚较小的甲片编织而成的鱼鳞甲,一环扣这一环紧密相连,怕不有百十斤重,黑夜包裹着他,令其几如铁塔。他背后有弓,腰间挂剑,手中一杆方天画戟,整个人披甲执锐,连脑袋上都戴着一顶将面部给笼罩的头盔,一身肌肤没有半寸露在外边,令人怀疑其中是否血肉之躯。

最后是站在中间的王蛰,他一身破烂衣裳,蓬头垢面,缺牙而老迈,腰间随随便便挂着柄剑,看上去最是平凡普通,但给任然的感觉却最为危险。

任然说,“一个是蛮族之主,一个是朝廷的大将军,还有曾做过杀手的剑圣。在我眼中,世人口中的英雄十个里九成九是狗熊,但你们无疑都是英雄,与诸位为敌,我不胜荣幸。”

细雨仍下着,绵绵软软,无声无息。凉风不疾不徐微动,吹来两三片叶子,同时也让脑袋清凉一会儿。任然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脑子里电闪过几个念头,便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首先骂自己,骂自己是笨蛋,他中计了。

然后他佩服王蛰,他觉得王蛰是聪明人,那副疯狂的模样不过是掩饰,真正却构成了现今的杀局,其思路值得学习。

接着他想起了蓝眼睛妖怪,蓝眼睛妖怪说过他不会帮助自己,在约定时间见得到面便去主神空间,见不到了便不去了。

最后他告诉自己:要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在这一刻,任然忽然觉得双手有些发热,脑子仿佛兴奋了起来,这种感觉在他这辈子都很少见,毋宁说根本从未有过。好像以前的十多年来自己都睡着了,没清醒,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只有到今天此刻才忽然睁开眼睛,见得天地,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舒坦。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啊……任然闭上眼睛,几乎忍不住要呻吟。

已占尽优势,似乎只要动手,立刻能将任然分尸,王蛰却不急,他踱了两步,观察这年轻人,“我早知道你不好对付,身上秘密又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慎重对待。包括现在,我也不准备立刻出手,只因困兽犹斗,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反要消磨你的意志。”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笑道,“两位觉得呢?”

贺雾点头,言简意赅,“我听你的。”他的官话居然十分标准。

红山大将军嗡嗡闷闷的声音也从头盔里传出来,“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合兵法之理。”

任然神色不变,恍若未闻,忽然笑道,“我实在好奇,你到底如何组织出这么一个陷阱的?虚丹和龙山也是你的人么?”

王蛰点头,“佩服,佩服,你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好,我让你死个明白,我一看素心剑碎片,就知道你十分了不得,有超越武道之妙法,而这事情眼看越闹越大,我王家本就有外人奸细,消息是止不住的,干脆主动散播出去,以求合作。”

任然看了看周围两人,“至于你的合作对象,在我们这个层次,亦只能是天下五极了。”

王蛰道,“没错,只是五极之中也要做选择,虚丹、龙山沽名钓誉,注定无法争取,我从另一角度操控他们,那便是胡乱杀人。他们佛道有别,虽私交甚好,却难以合作,而独身斗我又太过涉险,果然找上了你,要做和事佬,化解所谓恩怨,这也是所谓正道一向行事,我用屁股想也想得出来。我将他们视作弃子,而贺雾兄与红山兄才是同路人。”

任然点点头道,“所以你一方面以此方法,消耗他们实力,防止有同级数人物可能争抢妙法,另一方面是要借他们嘴巴,引我来此。但你不怕我实力不济,被他们擒拿,把你梦寐以求的妙法送了出去?”

王蛰哈哈笑道,“自然不怕,还是那句话,他们有门户之见,始终无法分享如此好处,到时候不免相争,注定只有一个胜者。既然只有一个胜者拥有妙法,到底是任然、是虚丹、是龙山,既与我们三人为敌,又能有什么区别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其中凸显出无穷无尽的贪欲,似条恶心的毒蛇在隔空舔舐任然一般,“但我期望是你到来,这说明妙法之强,助你打败虚丹龙山,实在超乎我之想象啊。”

任然却看向贺雾与红山,“虚丹龙山不行,这两位却和你好相处的?”

王蛰笑道,“我知道你想挑拨离间,但我们三人身经百战,怎不知道这是大忌?事先早已说好,你神秘莫测、来历不凡,难以凡俗视之,动手时不能存有私心,须得先把你拿下审问,再谈利益分配。”

任然道,“错。”

王蛰疑惑道,“何处错了?”

任然道,“我没想过挑拨离间,因为你根本不明白一件事情,妙法不是妙法,我本身便代表强大。你今日一个人来,我杀你一个,三个人来,我便杀了你们三个,今天若天下五极都来围攻我……”

他顺手一挥大铁刀,斩断了一帘春雨,“把天下五极都斩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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