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任然的面孔。
一个面色平和的年轻人。
只听见任然说,“王蛰,我是任然。你若想见我,就来临海城。”
简单的话语,平和的态度,却似乎蕴含着一种隐晦的狂妄,然后任然的面孔散去,两者再无隔空沟通可能,而那素心剑中玄之又玄、神而明之的一种联系,也跟立刻断绝。
王蛰一怔,再低头看去,手中的素心剑碎片,再无任何玄妙。
他眉心处那涌动的“玄”,也不再直观,仍如过去似的隐隐约约、不清不楚起来,好像一面蒙了尘的镜子。
——这份玄妙的主动权,近似掌控在任然手中。他想要操控其中奥妙,就能操控其中奥妙,他想要断开联系,立刻断开联系。
难道世上真有洞悉了龙骨九节、彻底化作真龙的武者?
如此玄功,令王蛰又惊讶、又嫉妒。
他惊讶于任然的力量,更嫉妒于任然的“权力”。
即使其态度并不猖狂,但当任然自顾自将“真理”从手中夺走的刹那,王蛰心头仍然升起一种遗憾、不舍、失落、苦痛的感觉。
仿佛被夺走的并非一种联系,而是一种自己追寻一生的道理!
他怎么敢?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能够?
这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旁门左道剑圣,立刻双目大睁,尖叫起来,“还,给,我——还给我!”
他声音尖锐刺耳,如同未变音的孩童,又好似个疯狂的女人,而语调怪异之余,带着一种生涩味道,又好像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一般。
而现在这一字一句间蕴含极深愤怒,直如一头野狼的嚎叫,高亢洪亮得紧,声音阵阵传播开去,仿佛徒然在宅子里刮起一阵狂风,足可以令人心胆俱裂、惊心动魄。
在他身边的都是王家高手,最低也是七节层次,可是被他这么一叫,纷纷只觉得双耳一阵嗡嗡乱响,仿佛耳膜给刀尖刮过,刺痛不已,甚至令手脚无力,呼吸急促,脑子一片空白,十分混乱。
如此叫声,威力骇人,可惜任然却听不到半点,他再愤怒也是没用。
王蛰一侧头,一眯眼,目中登时有凶光一现。
“杀!”
他忽地大喝,于是剑光忽然而起。
他想杀人。
他就杀人。
他要用别人的死,来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与情绪。
这不像是一位“圣”应该做的事情,别说“圣”了,普通成年人就不会做这种事情,甚至就是妖魔鬼怪,好像也不会如此情绪化。
但他从小就是这样的。
他一向如此任性。
没有人能管他。
谁敢管他?
剑光忽然而起,这一起是如此徒然,是狂飙而起,也是飞射而起,是炸开的光,也是汹涌的火。
这个有着油污破洞衣裳,看上去像是个乞丐多过一个人的王蛰,腰间居然一直都有把剑,只是不为人察觉而已。直到现在拔剑出鞘,剑光飞起,才令人惊觉到其中的锋利。
霎时间,五六个人头飞起。
剑光是一起一落,惊鸿一瞥,立刻给王蛰插入剑鞘之中,落在腰间一晃,分分明明还在那里,却又令人感觉不到其存在了。
而这一群七节、八节龙骨的高手,同时也是王蛰子孙的家伙,就在这一剑之下死去了,一个一个倒了下去。他们死去之前,都没有想过自己的老祖宗会对自己出手,因而各个毫无防备,死到临头了也只是睁大眼睛,连一点儿惊讶来不及露出来。
而现在收起剑光的王蛰,仍是个平平无奇、须发张狂、衣服褴褛、黄牙缺漏的老乞丐模样,却看也不看自己的子子孙孙,只转身仰头傲然观天。
到他这个层次,从来是纵横睥睨、横行无忌的,如今被任然激起杀意,立即便要释放,周围有什么人就杀什么人,也不会在意什么亲情血缘、礼法道德。
天上地下,什么样束缚不了他。
哼,既成天下五极、龙骨九节,哪里会在乎一些子孙玩意儿,不过是想要就能再生出来的东西而已。别说是他们几个人,就是王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加起来,也比不得王蛰自己尊贵。
不过杀了人,心中杀气一消,立刻再想到了任然。
“那是什么‘东西’?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拿那东西,一定要拿到手,这样我就可以褪去人身,成了蛟龙真龙了!”王蛰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火,又好像是沉溺在某种醉梦之中,“跃龙门,哈哈,我要跃龙门呀……”
他哈哈大笑之中,就这么离开了王家,往临海城去。
而一路上但凡有人阻挠过问,他一剑一个,便尽数刺死。如是一日之间,王家死三百二十七人,无一人是伤。
……
嘿,这王老头儿,身上气质可很阴狠得紧啊。
断去素心剑联系后,任然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虽然彼此之间不过是惊鸿一瞥,但王蛰留给他的印象却实在深刻。仿佛一头闯入文明世界、无法无天、不从管教的野兽,有极为浓烈的杀气、凶性,对什么衣食住行、荣辱福祸、仁义礼智等等概念也都不在乎,只是空有人之皮囊而已。
连任然一时之间,也十分疑惑这么个怪物是怎么造就出来的。
不过他也并不害怕。
世上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怕禽兽的道理。
要说龙骨九节境界,任然的确没有达到,但他却有高屋建瓴的目光,足以看穿整个龙骨武道的症结所在。
尤其是此番一会,王蛰为求素心剑奥秘,却将自己暴露给任然,他种种底细,龙骨九节的奥秘,称圣剑法的奇绝,都被任然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现在有了个十分精准的判断:
——王蛰不是自己对手。
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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