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宝钏漠然道,“你倒记得清楚。”
沈贵苦笑着说,“宝钏所言,某永志不忘。”
“只可惜,我心里始终惦记着宝钏相府千金的身份,想要纪丞相能为我谋一份体面的差事,行伍之人,整日打打杀杀,实非我之本愿。”
“可纪丞相查明我赫连人的身份,不肯相助,甚至还趁我远征让我手下之人暗害于我,企图让我死在战场之上。”
“我那时身负数箭,躺在戈壁滩上,周围都是残肢断臂,我甚至听见有冤魂的哀嚎在我耳边打转,空中盘旋的秃鹫只等我一咽气,就会一拥而上,吞噬我的尸体。”
“那天的夕阳真美啊,就跟鲜血染过的一样,我以为那便是我人生看过的最后一次日落。”
“等我再次醒来,我躺在赫连人的营帐中,熟悉的马奶味让我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儿时,远处的草原一望无际,营帐的主人在篝火旁唱着赫连的史诗,祁连山下的人们,还有雄壮的赫连铁骑,守护在帝国的边境线上。”
“生我养我的是赫连人,救我的是赫连人,而害我的是北凉人,公主觉得,我会如何抉择?!”
沈贵说着愈发激动,语气也急厉了起来,刚刚的伤口也被扯开,沈贵不得不再次用劲摁在脖子上。
纪宝钏震惊道,“你不许污蔑父亲,父亲怎会派人暗杀你?!”
“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怎会如此?!”
沈贵苦涩道,“宝钏,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可你没有为人父母,不懂得父母为了子女,会付出怎样的心思与筹谋。”
“当初你嫁给我,纪丞相便十分不悦,若是我死了,你便能光明正大的摆脱我,以你的身份,再嫁达官贵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纪宝钏垂下头去,低声道,“你懂什么……”
林阳公主也是不信这是纪文宣干出来的事情,在她的眼里,纪丞相老虽然谋深算,却也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件事最大的不对劲在何处,“那按你所说,宝钏再嫁并非难事,如果纪丞相想要宝钏再嫁,那你看,她再嫁了么?”
沈贵被问的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踟蹰问道,“宝钏,我走的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再嫁么?”
没等纪宝钏回答,林阳公主头一个憋不住怒火,“好你个小子,你只顾着在赫连享福,何曾想过宝钏在北凉的境地?!背负骂名嫁给你的相府千金,丈夫又失踪数年,你潇洒的时候,可有一分一毫的想过让她如何做人?!”
沈贵自知理亏,“外臣那时想着一定要建功立业,活出个名堂来,又想着宝钏自有父亲照拂,虎毒尚且不食子,纪丞相都对我下了死手,那应该已经也为宝钏寻到了退路。”
过了一会,沈贵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锐声道,“臣也曾派人来过的,可他们都说宝钏已经改嫁,所以我就……”
纪宝钏怒极反笑,顺手抄起手边的酒樽来,向着沈贵砸了过去。
纪宝钏经年累月在庄子上做农活,手上的力气已经是闺阁小姐的数倍,这一下过去,沈贵的额上又添一道新伤。
林阳公主无奈,将手边的帕子丢了过去,沈贵更是无奈,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来,如法炮制了个药条敷在了额头的伤口上。
太后这先见之明还真是,歪打正着。
沈贵心中暗道,宝钏多年不见,手劲倒是见长,他后来这许多年在战场上拼杀,都还没受过今日这么重的伤。
见两人话已说开,林阳公主也不欲将事情闹大,便问两人道,“那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办?”
“妾只求和离。”
“外臣想带宝钏前往赫连。”
纪宝钏和沈贵两人同时开口,却说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方案,林阳公主更是头疼,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自己后院都乱成一团,更别提断别人的家事了。
“此事事关重大,要不还是问问纪丞相的意见?还有当年有人暗害沈贵一事,本宫想,还是尽快查清,还纪丞相一个清白才好。”
纪宝钏此时却苦笑了出声,“若是父亲知道我肯和离,怕是高兴的要加餐了。”
林阳公主却不这么以为,纪文宣那个老狐狸,若在从前,沈贵只是个小小乞儿,他倒是会盼着宝钏和离,可如今沈贵已经是赫连北枢密使,这和离……怕是难办了。
沈贵乖觉道,“外臣但凭公主安排。”
“那你们就先在公主府住下,过些日子,等本宫查清此事,再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何?”
纪宝钏和沈贵双双拜下点头称是。
林阳公主出全聚斋门前还不忘提醒他们,“你们最近还是少见面为宜,本宫府里的东西没几样,你们别给本宫祸害完了。”
当夜,林阳公主就又冲进了宫里,这么大的事情,她可做不了主,还得要太后拿个主意才是。
盛少青此时刚要睡下,林阳公主的信就先行传到:人在路上,勿睡等我。
盛少青只好强打起精神来,等待着林阳公主带来所谓的惊天大八卦。
只可惜盛少青对此并不十分感兴趣,这故事还用公主讲吗?
不过,为了照顾林阳公主的小情绪,她盛少青也就豁出去,再给公主表演一个难以置信、慢慢接受、回味无穷的惊讶三连招吧。
林阳公主刚一进门,茶都没顾得上喝,就火急火燎的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盛少青。
其实除了某些细节出入外,盛少青已经知道故事的大致走向,只不过她倒没想到女主角纪宝钏是这样一个有气节的女子,竟然把剑架在了沈贵的脖子上。
“太后以为,他们之间该如何?”
据盛少青所知,在原本的故事里,纪宝钏如果去了赫连,大概率活不过十八天,所以,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盛少青果断道,“哀家觉得,当断则断,和离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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