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自己人都瞒着,更别说是大明这边了。

因此,即使是手眼通天的大明锦衣卫,也没办法掌握白莲教在江南境内的详细动态。

归根结底,便是江南这块地盘,士绅和白莲教勾结的太厉害,朝廷的情报探查基础被严重侵蚀了。

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经过此次平定白莲教叛乱,士绅对江南诸府的绝对控制必然会瓦解.....包括已经大致掌控的常州府、松江府等等。

经此一役,在与士绅的拉锯中,朝廷一定会占据更多的主动权。

虽然锦衣卫有些耳不聪目不明,不过,在姜星火的严令之下,锦衣卫们依旧在努力探查着白莲教活动的情报,并且把消息传递给了各级将校,让他们提高警惕。

不过,锦衣卫们的活动重点却是苏州府这个战场的方向,锦衣卫把大量的人手和资源倾注到了这里。

毕竟,这次围剿白莲教的主力是平江伯陈瑄的舟师和税卒卫,陈瑄倒还好说,二皇子朱高煦可是不好惹的。

若是在白莲教的手中丢掉了苏州府的任何一个县城,那可不仅仅只是颜面扫地那么简单,说不得,二皇子就要大开杀戒了。

更关键的是,苏州府可是南京的门户!

苏州府一旦失守,整个江南,便有可能彻底陷入白莲教的掌控之中。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永乐帝又怎么可能不勃然大怒呢?

所以为了保证前线战局不在情报上拖后腿,锦衣卫理所当然地把大部分注意力投入到了苏州府的太湖战场周围,而忽略了对已经是「后方」的松江府的注意。

而更让锦衣卫们送了一口气的是,所幸,国师的决策十分英明。

大黄浦水路已经打通,一旦大量的粮草源源不断抵达战区,明眼人都知道,太湖一带的形式顿将逆转!

夜幕降临,黑漆漆的夜空中,繁星点缀,偶尔有流萤飞舞。

在距离码头不到五百步的一处民居内,灯火通明,房间里摆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两边坐着三名男子,他们身披甲胄,腰挂刀剑,显然是军伍中人。

这三人正是徐景昌、朱勇、张安世三兄弟。

白天的时候,他们扛着沙袋去了堤坝上,眼瞅着大堤安然无恙,方才回城休息,如今人手紧缺,睡了几个时辰,就又得起来当值了。

不过好在都是些少年郎,正是最能熬夜的时候。

哪怕军中不让饮酒,光是茶水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子里去,也是不见停歇,不仅交杯换盏,而且还高谈阔论了起来。

以茶代酒,把自己都骗了。

几个军校生,半夜还能聊什么?当然是纸上谈兵了。

不自觉地,三人就聊到了当下太湖的战局。

在朱勇和张安世看来,这应该是一次十拿九稳的胜仗才对,只需稍作调整,大明便可平定叛乱,收复失地,恢复往昔荣光。

所以,他们对于战局的判断都很乐观,主张等第一批粮食到位,就快速进军,速战速决。

但唯独出身魏国公府的徐景昌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快,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慰道:

「此战凶险,不可轻敌啊!还是要等粮食囤积好,方可步步为营,彻底锁死白莲教叛军的活动空间。」

话刚说完,屋

内顿时陷入沉寂之中,这话对于他们来说,可实在是太熟悉了.....张安世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随即讪笑问道:

「可是魏国公来信了?」「是。」

跟这俩身份地位差距

不大的好兄弟,徐景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正是他的大伯魏国公徐辉祖寄给他的家信。

徐景昌是徐达之孙、徐增寿之子,朝野最近有传言,永乐帝追思徐增寿在靖难时暗中帮助他却被建文帝杀头,有意让徐家一门两国公。

而如果真的追赠了徐增寿国公,那么这公爵的头衔,无疑是会直接继承到徐景昌头上。

这可比还得等他爹朱能死了才能继承爵位的朱勇,以及靠着「我的大皇子姐夫」狐假虎威的张安世要煊赫得多了。

所以,徐景昌愿意跟他们分享信息,张安世和朱勇是极为乐意看看的。

信的前半部分内容,是问候了徐景昌,并且问国师怎么样......看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这句话八成是那位小姑借机问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徐皇后挑了那么多勋贵子弟,徐妙锦一个都没看上,反而太平街一事后,对国师姜星火的举动有些上心了起来。

不过姜星火显然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从那次见景清的诏狱回家之旅就看得出来,除了用滴水之刑时解释了两句,愣是没跟徐妙锦说话,也不知道是怕吓到她还是怎地。

信的后半部分,则是徐辉祖对战局的见解,魏国公用兵向来谨慎,对于此次的战局,也是进行了比较保守的估计,刚才徐景昌表达的,正是他的观点。

而且,徐辉祖还让这几个小辈注意点,兵危战险,切莫浪送了性命。

看完信,朱勇则皱眉道:「魏国公未免太过谨慎了吧,我军优势这么大,再配合我们的火炮和火绳铳,就算对面是千军万马,也休想伤及我们半根寒毛。」

「不错,我也赞同朱勇的观点,此战我们必定是胜券在握!」张安世和朱勇纷纷表示赞同,但徐景昌依旧坚持己见。

「不妥,此战不宜冒进。」

徐景昌摇了摇头:「白莲教的实力深浅,我们尚且不得而知,贸然出击难保会有损失。」

说着,徐景昌抬手指向桌案之上摊开的與图,这当然是他们几人的特权,他继续说道:「你们看,从现在的地理环境来说,白莲教的大部分兵力,均部署太湖沿岸,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却在吴淞江方向......」

听到这里,朱勇和张安世相视一笑。

国师果然英明,这大黄浦的堰塞湖一炸,所有后勤辎重上的困难,可谓是迎刃而解。

「国师确实高明。」

「不错,仿若国手手谈布局,看似平平无奇,可当关键一子落下,便是搅动风云之势。」

就连徐景昌也点了点头,他们讨论的是太湖前线的战局。但战局之外的东西,国师确实已经做到了最好。

而正是因为姜星火把一切决战的必备条件都准备齐全,朱勇和张安世才能够做出判断,即太湖一线的战事,只要粮食运到位,最迟三日之内便能解决,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趁势彻底平灭江南的白莲教势力。

可惜的是,这两人并不清楚,白莲教真正的杀招,并不是那被裹挟的十万百姓,亦不是驻扎于太湖一带从绿林豪杰、山中盗匪里汇聚的兵力.....

「如果我是将军,城阳湖一侧的兵力,我可以暂缓发动攻势。」徐景昌神情严肃地说道:「但淀山湖一带,必须全力以赴地打下去。」

「这是为什么?」张安世问道。

徐景昌沉默了一阵儿,指着太湖—淀山湖—城阳湖构成的一片地域,缓缓吐出

八个字:「兵法有云,围三阙一。」

朱勇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外面鼓噪声大起。

一名士卒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禀报道:「城南边突然涌出数百名白莲贼,水门已经失守了,还有几艘船朝着咱们这边驶过来了,领头的,还穿着甲胄配着弓......」

「这是怎么回事?」张安世瞪圆了双目:「白莲贼怎么会从城南那边涌出?

士卒只道:「听闻是有不明身份的人做内应,而且他们进城后放火烧毁了附近的房屋,引发了大规模的恐慌,现在不止城南的百姓往北边逃窜,就连其他地方,也有趁机作乱的市井无赖、行会打手在四处游荡......」

「什么?这帮乱贼好大的胆子,简直找死!」

朱勇怒骂一声,提着火绳铳和铳刀便要冲出帐篷。「站住。」

徐景昌虽然也是心中忐忑,但也晓得这时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他喝止了朱勇,转头望向张安世:「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通知,你现在就去禀报国师,如果事有不妙,便带人和王斌护着国师离开县城去柳将军那里。」

这里面便是存了些回护之意了,张安世心中念头纷乱,却是并未察觉出来,只是应了一声。

「那我呢?」朱勇问道。

「你先整顿火铳队的士卒,我去寻柳将军要支援.....柳将军这时候在城外吴淞江的方向准备明天的运粮船,他那边是有些兵马的。」

朱勇虽然愤懑不平,却也没忘记自己是

个基层军官,咬牙道:

「行,我先整顿兵马,然后去街上拦住这些白莲贼,试探试探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再做计较。」

「嗯,不错。」徐景昌微微颔首,然后又叮嘱道:「但是,绝对不能硬碰硬,毕竟我们的人数,远远比不过白莲教的人。」

「我明白。」朱勇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屋子。......

姜星火近些日子持续失眠,倒是让他此时反应的极快,根本不需要有披衣而起这个步骤,直接就指挥着亲卫开始布防。

他站在高处,眺望着远处城中河流的码头。

码头上烟尘滚滚,许多民众仓惶奔跑。「这情况看起来很诡异啊。」

身旁,宋礼皱眉道:「这些白莲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城里?他们是怎么潜入城池的?」

「这件事情,我也很奇怪......」

姜星火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后,吩咐道:「传令下去,让骑兵队和火铳队都集合完毕,往这边汇合,县衙和武库易守难攻坚持到柳将军来援是没问题的.....若是路上真遇上这伙白莲贼,务必要小心谨慎。」

「是!」身边王斌答应一声,当即命令道:「来人,快去召集骑兵队和火铳队!随着王斌的的命令下达,便有精锐斥候策马扬鞭,朝着东城门疾驰而去。

......

南城的街道上,白莲贼和负责守卫的城防军已经混战在一起。

这次攻击县城,白莲教的人显然是早有预谋,而由北面苏州府卫所兵临时抽调组成的城防军,这边则因为事先毫无消息,以至于猝不及防,被白莲贼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短暂的慌乱之后,几面城墙上的守军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在百户官的带领下自发前来抵挡,但却往往被人数众多的白莲贼给冲破。

「明军威武!」「守住阵线!」「杀光这帮畜生!」

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伙精锐白莲贼们凶猛无比,城防军则节节败退着。

达了白热化的程度,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而街道中央,更是尸体堆积如山。

就在城防军岌岌可危之时

,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整齐的踏步声。一队数百人的火铳手,出现在了另一条十字街道的位置。

「有敌人!」「整队!」

朱勇看着远处的乱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可是国师的命令是让我们去汇合......」

「国师还说了,路上遇到白莲贼,要小心谨慎。」朱勇瞥了一眼,狞笑道。

「友军有难,我朱勇一定得帮帮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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