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楼也是个从明康年间开到了如今的老酒楼了,楼前两棵垂枝老杏比肩而立,春日风来,落瓣如雪。此时深秋,自然没有杏花可看,卵似的叶子也枯黄了,零落在枝头,遮掩不住几枚干在了树顶的杏子。
一对鹊鸟飞了过来,对着杏干叽叽喳喳叮叮咄咄地受用了一番,又盘旋着飞走了。
树影斜了一角在窗楹上,仿佛在窥探着里面的机密似的。
赵肃睿冷眼看着沈时晴,看了许久,他嘲讽一笑:“沈三废,你疯了?于情于理,林妙贞都是朕的人,朕要如何对她,与你何干?”
沈时晴面色不变,林妙贞和赵肃睿吃过的饭菜早就撤下了,桌上摆着一个幸存的白瓷酒壶和几碟点心果子,她拿起一个没用过的白瓷酒杯,倒了一点酒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烧酒辛辣,陛下在这个时节想要喝酒还是喝点温过的黄酒比较好。这些日子我在宫里也这么劝林姐姐,没想到她出宫还是由着性子来了。”
赵肃睿回了她一声冷哼:“我和林妙贞认识十年,你在我面前跟她装什么亲近?”
沈时晴垂眼轻笑:“陛下乾纲独断久了,大概也不明白有些人可以转瞬为知己,天涯同一心。”
仿佛要跟沈时晴对着干似的,赵肃睿一把夺过沈时晴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冷冰冰的烧酒下肚,赵肃睿死死地看着沈时晴,看了片刻,他眸光一勾:“沈三废,你凭什么说你和林妙贞转瞬为知己?嗯?你可知道当年……”
赵肃睿顿了顿,略略抬起头,却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他又说:
“不过是让林妙贞以后也能出宫,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他一把拿过了配方就要往自己的怀里收。
却不小心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互换身子两个多月,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因为一些不得已之处他也都碰过了,可是……可是那些碰跟他当着沈三废的面一把擦过去。
沈时晴低头啜了一口酒就看见“自己的身子”耳朵红了,她不禁愕然:
“陛下,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记得我从前酒量还不错。”
赵肃睿:“……”
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他拿起酒壶又连着喝了好几杯。
“沈三废,朕真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你就让林姐姐又成了当年揍朕屁股时候的样子,她当年不过是个待选太子妃的小官女儿,她爹的官儿还是捐的,在那六七个人都是身份最低的,可她就是敢揍朕的屁股!朕还以为……那个林妙贞早就随着朕的大哥一起去了。”
赵肃睿眨眨眼,仿佛又想起了当年那一幕。
大哥去世,原本要跟他定亲的林妙贞自然要被遣送出宫,他以为林妙贞会被送回家,直到他看见了方祈恩夹在了礼部奏折里的纸条。
那时的方祈恩还没被他改名叫一鸡,也只是一个伺候他读书的小太监罢了。
窄窄的一张纸条上用炭灰歪歪斜斜地写了一句话:“皇后送林姑娘去了永昌寺。”
她的母后并不打算让林妙贞回家,她要让林妙贞出家……不,永昌寺是皇寺,主持和尚对母后阿谀奉承至极,林妙贞在那出家,是一条性命都被母后捏在了指间,母后是要林妙贞给他大哥殉葬。
想通的一瞬间,他如坠冰河,冲出大殿夺了马就去闯出了宫。
穿过满目缟素的宫门,他一口气追到了永昌寺,一把鞭子攥在手里,谁敢拦他他就抽谁。
着一身素白的林妙贞被绑着跪在佛前差点就要落发。
他抽出了剑比在了主持的脖子上。
那时的他无权无势,只是一个不被朝野信任的新太子,他想要找人把林妙贞远远送走,却也没把握林妙贞不会再次死在母后的手里。
更可怕的是,林妙贞想死。
“沈三废呀沈三废,朕用朕皇兄的遗志好容易把林妙贞的半个魂魄留在了人间,不过两个月,你却让她又活了大半,凭什么?”
他斜眼觑着沈三废,入目却是自己的身体。
二十二岁的赵肃睿,英明神武昭德帝,这样矫健有力的身子,这样手握天下的身份,偏偏落在了这么一个阴险狡诈、胆大包天的女人手里?
他说这话才不是真的要向沈三废求教呢,他就是……就是怕沈三废用了什么阴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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