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齐全,纸张齐备,正好开工,何琪端坐在院里石桌前,将笔吸满墨汁,照着昨晚打好的腹稿,提笔便写:“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

这是金墉先生所著的《射雕英雄传》,何琪也就对这部作品熟悉了,毕竟电视剧看了好几遍,记个开头,问题不大,但渐渐的,越写越慢,最后花费了老半天功夫,才写满了一张纸,约莫几百字。

“写小说,真TN的累。”何琪暗道,放下笔,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再转转发酸的手腕子,不过打量着这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先生,能给我看看么?”如怡一直在跟前待着,双眸充满了期待。

“行啊,不过写的不好,别笑话。”何琪笑道,将稿纸递了过去,臭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藏着捏着也要见光的。

如怡第一眼见这一手的钢笔字,力透纸背,字字整齐,赏心悦目,随后便皱紧了眉头,因为全篇竟然是用俗体字而写,不过还能接受。

“俗体字”便是我们后世所用的简体字,许多人大概以为简体字是后世人在繁体字的基础上,化繁而简的结果,其实不然,简体字古而有之,《兰亭集序》中便出现了不少的简体字,唐宋明时期,用的人较多,但不是正体,不被官方承认,待到了新中国时期,在历代简体字的基础上,又新创了一百多个简体字,同时确立了简体字的正体地位。

所以,何琪用简体字书写,如怡是能看懂的,即便是遇到了不认识的字,联系上下文便可知其意思,而白话风格的文章,简单明了,对于如怡来说,基本不用停顿思考。

一页几百字,如怡很快读完,只是眉头始终不见舒展,何琪见状,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写的不好?”

如怡摇摇头,抿着唇,细想后,婉转的提示道:“先生,您写的没问题,只是......只是若要刊登,最好别用本名,须得另取一个名字,若是始终不为人知,乃您所写,便最好不过了。”

“就是取个笔名呗,这个简单。可始终不为人知乃我所写,这是为什么?我写的又不是低俗艳情之类的小说,何以不为人知?”何琪不理解道。

这年头,写白话文连载小说,那是要遭文化圈鄙视的,若是有些脾气大的,更是能说出“耻与尔等为伍”等话来,白话文本就被他们视作下等作物,白话文小说自然会被视作拿不上台面的作物,“鸳鸯蝴蝶派”就是最好的例子,被称之为消遣娱乐作物,称不上“文学”。

如怡将这里头的事娓娓道来,并强调道:“先生,切记不可让他人知道乃你所写便可。”

何琪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是存在着鄙视链,刚巧白话文小说垫底,如怡怕自己写白话文小说而坏了名声,便出声道:“谢谢提醒,不过对我来说,倒不算个事。”又笑道:“没实力站着把钱给赚了,那就只好弯腰赚钱了,总归是为了赚钱恰口饭,所以不寒碜。”

正说话间,忽有一人,负着双手,昂首阔步进了院子,如怡顿时一慌,情急之下,只得将稿纸紧紧攥在手心进处,连忙嘘声道:“先生,德潜先生来了,万不可让他知道。”

“如怡,你慌慌张张的,塞什么东西不让我瞧呢?”钱玄大踏步走来,紧盯着如怡因紧张而攥的泛白的手。

“没......没什么?”如怡不敢直视老师的双眼,只得低着头道,悄悄的将手转移到身后。

“神神秘秘的。”钱玄抬了一下眉头,见如怡不愿示出,便不再强求,转身朝着何琪行礼道:“昨日便与何兄说好了,今日中午可有空,赏脸吃个便饭?”

何琪起身,躬身回礼,瞅了一眼一直维护自己的如怡,不免心里一暖,邀请钱玄坐下后,给斟茶,笑道:“吃饭自然有空,不过,我这有一事,还得德潜兄先斟酌斟酌,在言吃饭的事。”

钱玄撑着手,饮完一口茶,道:“请吃饭还得斟酌,倒是稀奇了,是什么事?只管细细道来。”

俗话说,不是同路人,不吃同桌饭,若因为写白话文小说,而遭钱玄鄙视,那么何琪宁愿不吃这顿饭,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早晚会被人知道,与其那个时候自讨没趣,不若尽早说开,便道:“古人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姑且不算鸿儒,那便是白丁了,既如此,白丁便会做一些白丁该做的事,只怕德潜兄看不上,心里忐忑。”

钱玄听的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呢?何兄怕是不了解我钱某人,若是了解,今日早该爽快的随我去了,哪里会说出这等话来。整个北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马贩夫,谁人不知我钱某人,平生结交友人,一不看身份,二不看财物,全凭能否谈的来。”

“何兄小觑了我钱某人,待会须得自罚一杯。”

“嘿嘿嘿......”何琪捂着嘴笑,瞅着一眼如怡道:“给你老师瞧瞧去,不然这顿饭我心不安呐!”

“先生,这......”如怡见何琪如此笃定,只好张开手,将揪成了一个小球的纸张,慢慢舒展开。

然而,钱玄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事似的,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愈演愈烈,眼神不住的在如怡与何琪身上晃荡,最后露出了一脸的姨妈笑,心想道:“定是何兄写了书信给如怡,不然如怡怎会羞的不给我看,而何兄怕求爱于我的学生,引得我的反感,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钱玄一边想着,一遍偷摸瞥了一眼何琪,心里评论道:“且观何兄至今未婚,长得一表人才,衣冠楚楚,从西洋归来,会说一口洋文,一个青年才俊不在话下,虽年长如怡数岁,但年龄不是阻止爱情的理由。”

想到这里,钱玄再见如怡,心想:“我这学生,一副小女儿态,且羞且涩,芳龄十八,真是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年纪,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上过新学,区别与传统女性,俨然不会委屈了何兄。”

钱玄越想越觉得可信,最后变成了十分确信,嘴角不禁龇开了花儿,端起茶水,乐乎儿饮下一口,笑嘻嘻道:“何兄,不用给我看了,你的意思我已明白,我不反对,但这事我做不得主,你须得同如怡父亲商议。”

“啊?”何琪听的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如怡却是听的清清楚楚,一张脸瞬间红透了,忙解释道:“德潜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琪也明白了过来,一脸的尴尬,急道:“德潜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看看,看完了就知道了。”

钱玄露出了一个“我是过来人,我懂”的迷人微笑,随即接过如怡手里的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看了起来,渐渐的,钱玄脸上的笑容停滞了,知道了是自己误会人了,怎一个不好意思了得。

好在钱玄脸皮厚,浑然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读完纸张上的内容后,大着音量道:“何兄,你可真小觑了我钱某人,不过一篇白话文而已,一杯不够,须得自罚三杯。”

何琪神色顿时一松。

如怡悄悄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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