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话时神色平静,声音平淡,眼神中带有高高在上的蔑视。

鹿宁内心深处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是因为可怜顾之礼,而是因为她意识到,面前站的人,能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包括自己的。

忽然一只枯树般苍老的手,从铁栏中猛地伸出来抓住了鹿宁的鞋。

一个一个热切、沙哑而又略带急促的声音,在黑暗中骤然响起:

“鹿宁、鹿宁!快救救我!”

“救你?为什么?”鹿宁嫌弃地踢开他的手,明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因为……因为我是你舅舅!咱们是亲人啊!”顾之礼露出讨好的笑容,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泛起光芒。

“呵呵,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鹿宁仰头大笑﹣﹣声音刺耳,且脸上毫无笑意。

鹿宁前倾着身子,狠狠地盯着他,口气带着杀机:“我的亲人都死在战场上了!个个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善用趋炎附势、玩弄权术的狗罢了!”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那样做的啊!在朝中的人,谁不是这样活下来的?”顾之礼忍受着她的辱骂,继续为自己辩解。

鹿宁眼睛冒火地瞪着他,愤怒地骂道:“呵,你野心勃勃、不择手段、虚伪狡猾!当初你卖了表妹,后来你卖了亲生女儿!能有今日的下场,也算你的报应了!”

“我没有害她们啊!”顾之礼费力地向她咧嘴一笑,又开始施展三寸不烂之舌:“你这是冤枉我了!你想想,让你娘跟着皇上做最尊贵的妃子,总比跟着我吃苦要好啊!最后是她不知感恩,才会私通和尚引来祸事,否则,如今你就是身份显贵的公主啊!”

听着他的巧言令色,不知怎的,鹿宁心底涌上来的不是憎恨,反而是恶心。

她面无表情的听顾之礼继续狡辩:

“还有思思,我是她亲爹,又怎么会害她呢!如果不是我推了她一把,她怎么会成为太子妃!如果不是当初翊王夺位,她现在就是皇后了!鹿宁,咱们是荣辱共存的一家人,难道不该为了整个家族的荣誉,做出一些妥协和牺牲吗?”

悲伤与愤怒再次紧紧包裹住鹿宁的心,她气得面部僵硬、全身发抖:“什么荣辱与共!这么多年来,始终荣的是你,辱的是别人!难道你忘了,我多少次险些丧命与你们父子的手中?竟还敢和我提亲情!”

提及顾纪昀,顾之礼忽然安静下来,继而瘫坐在地上,颓然痛哭起来:“纪昀死了!我没有儿子了!他还没有传宗接代,就这样没了!”

哭声在昏暗潮湿的大牢中回荡着,听上去十分悲凉,还有一丝丝毛骨悚然。

此时,他不再是诡计多端、心急叵测的顾大人,而是一位痛失爱子、苟延残喘的老人!

可在鹿宁眼中,他一点都被不值得同情。他这种人,本应该活在地狱之中,深受被害者的鬼魂日夜折磨!

她愤怒的脸色发白、双手紧攥,两个瞳孔仿佛能喷出火焰,全身都在发抖。

“朕让他苟活至今,就是想留给你亲自解决!现在,他的生死都掌握在你手中!”羽枫瑾用左手搂着她的腰,满眼的心疼。

“我恨死他了!”鹿宁咬着牙,说得斩钉截铁。

失神的顾之礼忽然回过神来,向鹿宁哀嚎着乞求道:“鹿宁,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这一身病骨也撑不了太久!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就念在你我还有一丝血脉的份儿上!”

“高抬贵手?放你一马?”鹿宁的语气尖厉起来,眼中迸发出道道寒光:“好啊!我也觉得一刀砍了你,太便宜你了!就该让你被关在这里,日日受尽酷刑直到最后一口气!”

像是出了口恶气般,她说完这些恶毒的话,她整个人开始虚脱,身体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仿佛看出她的不适,羽枫瑾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迈着笃定的步伐离开了这个污秽之地。

监牢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过雨,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水光。

一阵灼热从胃部直冲到嗓子眼儿,鹿宁从那个温暖的怀中跳了下来,扶着墙呕吐起来,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了?”羽枫瑾为她拍着背,口气中多了几分狐疑。

“没……没什么,昨天喝了太多的酒,刚才又被那里的臭味熏到了。”谎话随口就来,鹿宁心虚得不敢看他的眼。

“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羽枫瑾拉过她,双手抱住她,眼神变得很深沉、很认真。

被他抱在怀中,鹿宁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

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想要抽身离开。

但他抱得更紧了,蛮横地表示着反对。

鹿宁索性伸出手也抱住他,低垂着的眼里流下了一滴泪水,正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风很大,吹得二人的衣角不停地翻动。

这个拥抱似乎有一万年那么久,久到鹿宁的腿都麻了。

羽枫瑾才终于松开她,温柔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咱们回家吧?”

鹿宁咬着唇,缓缓摇了摇头:“紫微城不是我的家。”

此刻,她像个孩子一样叛逆。

羽枫瑾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苦笑道:“好,那咱们出去走走!”

鹿宁微微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眨眼间,二人乘坐的马车已驶离了紫微城。

虽然有金甲卫和御守司的人相随,可对鹿宁来说,已是难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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