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予，说说你的看法。”
坐在长桌对面的吴老先生也扭头看了过来，笑了笑：“你对路路的棋了如指掌，近一个月又天天跟陈默下棋……站在你的角度，你觉得他们谁的胜算更大？”
“吴老，这不是谁胜算大的问题。”
吴予摇摇头，犹豫了下，说道：“这几天跟陈默一起下棋的时候，他都是模拟路路的棋跟我对弈，他的计算能力强到不可思议，几乎可以把路路的棋模仿的一子不差……现在他亲自出手的话，恐怕在路路落下这五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计算出了路路未来几十手棋甚至上百手棋，换言之，除非他想输，不然的话，路路没有任何胜算。”
“这……”
徐清老师愣了愣，扭头看向小姑娘：“陈默的计算能力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这都超出人脑的计算极限了吧？”
路路可不是什么只会‘一招鲜’的业余棋手，她是职业八段、拿过世界女子组冠军的顶级棋手，放眼全世界都属于较强的一个档次了。
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计算出她几十上百手棋，甚至是模仿的一子不差……哪怕是当今世界第一棋手，恐怕也做不到这种地步吧？
“老师，如果我没见过的话，我也不会相信的。”
吴予看向徐清老师，犹豫了下，说出一个很打击人的真相：“老师，陈默不光是能完美的模拟出路路的棋，您的棋……也能模仿出来。”
这句话，翻译的更直白一点：
“老师，陈默不光能让五子把路路吊着打，换做您亲自上场，也不会强到哪里去的。”
当然——
作为一个很有孝心、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吴予肯定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就是了。
“……”
徐清老师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情商不低，自然能理解小姑娘这句话的意思。
“小予，我觉得可能是你对陈默过于盲目自信了。”
徐清老师忍不住开口辩解：“我可不是路路那种普通八段棋手可比的，陈默能提前几十手预判路路的棋，是因为她的棋风过于简单，但你老师可不一样……”
“啊是是是。”
小姑娘不敢跟老师争辩，连忙如捣蒜般拼命点头，一副‘我很认同您’的样子。
但她这般姿态落在徐清老师眼里，却变成了：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我懒得跟你争辩，某些上了年纪、盲目自大的棋手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默默攥拳，生气气.jpg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小时过去了。
“陈默的棋虽然很优秀，但路路的发挥却也不差，他们在这盘棋上的差距，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大，陈默让五子的机会，显然是被路路给抓住了，并且将其化作自身的巨大优势。”
徐清老师瞥了一眼旁边安静看棋的小姑娘，意有所指的说道：“刚刚还有人跟我说，陈默必胜、路路一点胜算都没有，啧啧啧，从目前这盘棋来看，陈默也并非像某人说的那么无敌嘛。”
吴老先生险些笑出来。
徐清老师平日里蛮严肃的一个人，在她徒弟面前居然还有这么调皮的一幕，只能说是童心未泯了。
“老师~”
吴予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她，有点无语，但还是问了一句：“老师您不会还没看出来吧？路路的棋马上就要‘死’了，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您说的那么……势均力敌啊。”
“嗯？什么意思？”
徐清老师一愣，眉头微皱，目光注视着棋盘许久许久，却还是没看出头绪，于是扭头询问：“小予，你是不是看错了呀？”
“没有，这个地方，陈默跟我讲过好多遍了。”
吴予摇摇头：“老师，您再仔细看看。”
“……”
徐清老师皱起眉头，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很快，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陈默有可能会发起‘活征’？可我记得，你跟路路那七盘棋就没少用这招，每次都让她吃了大亏，连续输了七盘棋，那丫头总不至于一点记性都不长吧？”
要是真的在一个坑里跌倒好几次还不长记性，那干脆也别下棋了，回乡下种韭菜去吧，那玩意儿可好养活了。
“如果她不长记性就好了。”
吴老先生看出了名堂，叹气说道：“怕就怕，经过那七盘棋之后，她真的记住了这个教训。”
“嗯？什么意思？”
徐清老师又不懂了。
她看了看对面的吴老先生，又扭头看看身旁的小姑娘，不由得皱紧眉头，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是前辈谁是晚辈。
吴老先生可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他看出来也就罢了，小吴予怎么也比自己眼力好呢？
“徐老师，你别只盯着那处活征，你再试着计算一下，那处活征下完之后，整个棋盘上的棋形是什么样子……”
吴老先生看出了她的疑惑，于是开口提醒道。
“活征下完之后的棋形……”
徐清老师皱起眉头，目光紧盯着棋盘，在脑海中用她丰富的围棋经验来推算这盘棋的后续走势，一旦‘活征’落完……
“嘶！”
她刹那间看明白了全部，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臂上都惊出了鸡皮疙瘩，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一子吞双龙！”
“对。”
吴老先生笑了笑，用惊叹的语气说道：“陈默看似还处在劣势，可实际上，他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开始给路路挖坑，甚至……最开始让的五子会落在什么位置，他都已经提前计算的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情况下，路路看似走的很稳、看似每一步棋都不差，可却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落入了他的算计之内，直至现在……
陈默的计算能力简直强到不可思议，而且他的耐心也很足、是我见过的最压得住的棋手，这盘棋下到现在，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更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好一手‘一子吞双龙’啊，他的每一次落子，都完美的像是艺术品。”
对于吴老先生对陈默的赞誉，这一次，徐清老师罕见的没有质疑。
她目光紧盯着棋局，下意识站在黑子（路路）的角度去思考破局之法，思索了很久，无奈的摇摇头，叹气道：“败局已定，路路不光会输，而且会输的很惨……惨绝人寰的那种。”
“她这次真的会怀疑人生了。”
吴予在一旁小声说道：“被让五子，还被屠了双龙……这会是她从业以来，被打击最狠的一次了。”
堂堂的八段棋手，世界赛……一系列的头衔光环下，同时还是在被让了五子的前提下，被虐的连小学生都不如……
小姑娘有些担忧，觉得陈默这一次实在是太狠了，不出意外的话……这盘棋给路路带来的阴影，不会次于当年第一次参加世界赛的大溃败。
“问题不大！她是个成熟的棋手了，会自己浴火重生的。”
徐清老师看出了小姑娘的担忧，于是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给自己的爱徒加油打气：“路路是你的好姐妹，你要相信她！”
“嗯嗯！”
小姑娘重重的点点头。
对面的吴老先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徐清老师，心想：路路不是你徒弟，你当然没那么担心了，要是换成小予被虐成这样，你怕是连跟对方拼命的心思都有了。
这刀子挨不到你身上，你是一点儿不觉得疼啊。
“吴老！”
似乎看出了吴老先生的怨念，徐清老师笑呵呵的说道：“陈默这次的做法属实是有点儿过分了，不过没关系，下午不是还有您跟他的对决嘛，到时候您使使劲儿，帮路路找回场子，这不就完事儿了嘛！”
“别别别，你快别说了！”
吴老先生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
看到陈默这堪称完美的棋力之后，吴老先生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自然不想再听徐清老师那么恭维自己，赢了还好，输了可就太难看了。
……
陈默和路路的棋越下越慢，陈默的下棋风格一如既往，只要对方落了子，他就会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落子并拍计时器。
这种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下棋方式，每次都能给对手带来巨大的压力。
正常情况下——
双方下棋到中后盘的时候，每一次落子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思考，以避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棋手们在下完自己的棋之后，趁着对方思考的时间，也能暂昨休息和临时复盘，这样一来，也就有了更加充沛的时间。
但陈默却不是这样，只要对手落子，他立马就跟，落子之后直接拍计时器，把压力给到对面，完全不给对手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上次对弈的时候，就连一代宗师吴老先生，都被他这种诡异的风格给打的猝不及防，现在，八段棋手路路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窒息般的压力。
“陈默，你都不思考一下的吗？”
路路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用思考，又不是多麻烦的事情。”
陈默摇摇头，漫不经心的说道：“下棋而已，捏着棋子往十字交叉点一放，这不就完事儿了嘛，思考啥呀，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晚上该吃点什么……
哦对了，小予想吃西瓜来着，下午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个西瓜…算了，还是一会儿吃完午饭买吧，大家一起吃。”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让路路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好后悔啊，就不该主动跟这家伙说话的，差点道心都稳不住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氧气，路路低头看向棋盘，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皱着眉头思索自己应该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吧嗒~
她刚落子、手掌还没按在计时器上，陈默捏着棋子的手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又来……
路路眉头紧锁，刚刚按下计时器，陈默的棋子就落在棋盘上，然后也跟着按了计时器……这其中的空闲时间，还不够她喘一口气呢。
‘混蛋，简直不是个人……’
路路心里暗骂。
但再不高兴也没办法，该思考的还是要继续思考，不能因为对方给的压力太大就直接摆烂，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顶尖职业棋手来着。
双方互相落了几手之后——
啪！
活征！
活征活征，又见活征，你是来恶心我的吧？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看着这熟悉的操作，路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很想狠狠心，来上一句：“你爱咋征就咋征吧，姑奶奶我不奉陪了！”
心里发着狠，但身体却很诚实，赶忙去继续盘活自己的棋形，生怕真被对方给征掉。
‘活征’这玩意儿，用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就这么恶心。
对手也知道肯定征不掉这条龙，但就是要征，你不跟还不行，不跟的话，‘活征’变‘真征’，自己的大龙就真的没了。
路路现在一看到‘活征’就感到头皮发麻，之前跟吴予连续对弈七天七盘，她已经不知道被对方这样折腾过多少次了。
以前的小姑娘下棋多温柔呀，就跟本人一样，又胆小又保守，路路每次下棋都能变着花样的摆布她……但自从跟陈默学了棋之后，棋力没见涨多少，恶心人的水平倒是一日千里了。
“我跟！”
“我再跟！”
“我继续跟！”
路路也是有点儿上头了，觉得自己占了优势，被恶心一下也无所谓，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基本盘，赢下这盘棋就……
“打劫！”
陈默一子落下，在路路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硬生生掐死了她一条大龙。
“你好阴险啊！”
路路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但是问题不大，她还有机……
“征！”
这次可不再只是‘活征’了！
……
“完了，已经没眼看了。”
吴老先生捂着眼睛，这棋盘太美，他不敢看！
“这是负多少目了？”
徐清老师也忍不住捂住眼睛，不忍去看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哎！”
小姑娘也长长的叹了口气，很小声的喃喃自语：“路路被‘活征’了这么多次，这次是真真切切的被征掉了大龙，双龙被截……太完美了！”
说着，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将这珍贵的一幕收录在手机里。
吴老先生、徐清老师纷纷侧目。
“唔……”
小姑娘有点尴尬，连忙解释道：“我是想着，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给孩子们好好讲解一下这盘棋，这可是为数不多的‘一子吞双龙’，整个棋坛都很罕见的。”
她所说的孩子，指的就是那些在围棋馆里学棋的天才少年们，也就是唐文静等人，基本都是些初中生、高中生，比她小好多呢。
以前她练棋时间并不是特别紧的时候，也会帮着老师们教一教小孩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嗯……
值得一提的是，她给孩子们讲解围棋的时候，倒是不怎么紧张和社恐，而且因为她长得好看，孩子们也都非常欢迎她。
“你在围棋馆讲这个棋，就不怕被打吗？“
徐清老师的脸色很是古怪。
这盘棋绝对算得上是路路从事围棋职业以来最大的黑历史了，让五子被屠双龙……这丫头是不是忘记了，路路跟她一样，也是围棋馆的老师，而且还是正式老师，不是她这种半吊子。
“我不怕！”
小姑娘毫不胆怯的回答道。
正当徐清老师略感欣慰，想要夸一夸她的时候，就听见吴某人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到时候陈默也会过来，我才不怕她呢。”
徐清老师：“……”
亏她还以为这丫头有出息了呢。
“好了，咱们还是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安慰她吧，这打击……哎。”
吴老先生叹了口气，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儿，路路这两年走的有些太顺利了，导致她出现瓶颈之后，在盲目自信下显得有些自欺欺人，现在好了，被低她两段的小予连虐七盘棋，接着让五子屠双龙……经过这次的打击之后，她应该就能安安稳稳的研究新棋了。”
路路之前的棋……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知道，这种棋的上限并不高，可她当时已经靠着这种棋拿下了女子赛冠军、甚至在第二年更是通过无性别组晋升了八段，所以她会担心，万一自己的新棋不顺利、而原有的棋又给耽搁了，那她这个八段棋手多半就要成为业内笑话了……
但现在，她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被吴予、陈默连番打败，而且一次比一次丢人，估计她自己都得嫌弃以前的破棋，然后拿出大量的时间精力、专心致志的去研究新棋，这是个好事儿。
再加上，她接下来还有陈默这位特聘老师的悉心指导，想来，应该能大大缩短研究新棋的时间、也会少走一些弯路。
“哦对了——”
徐清老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按照陈默和路路的赌约，这盘棋输了之后，那陈默的指导费可就是一万块钱一小时了……这个报价最好还是先瞒着，万一传了出去，那些九段棋手的心态估计就稳不住了。”
因为在此之前，哪怕是世界冠军的指导价，也才一两千块每小时，这等于是在最高价的基础上直接翻了五倍，传出去能轰动整个棋坛的。
“确实得先瞒着，传出去的话，他们谁都别想清净了。”
吴老先生点点头：“不过，以后如果路路和小予出了成绩，能成为九段棋手的话，那这事儿传出去也就没什么了，大家都只会说陈默水平厉害，堪称一代大宗师，收费高也没什么……”
小姑娘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没说话。
她此刻的心思早就飘到陈默身上去了，心里想着：
“一小时一万块欸，这笔钱对于陈默来说，应该算是一笔还不错的收入了吧？一会儿见了陈默，我得跟他好好庆祝一下才行。”
小姑娘翘首以盼，表面上文静乖巧的她，心里早就盼望着跟陈默的私下相处了。
至于那个被狠狠打击了一顿、还被抬高了指导费的路某人……
有吴老先生和老师在呢，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反正——
路某人看她吴某人也不太顺眼，心情好的时候搂搂抱抱，心情不好了就使唤她端茶倒水……
思来想去，还是跟陈默一起庆祝比较好，唔……最好是再做几道喜欢吃的菜，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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