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熟悉的画风，让陈默有点措不及防。
“跟你开玩笑的。”
徐清老师笑了笑，话锋一转：“吴老先生已经在等着你了，上次你们对弈的那盘棋，吴老先生研究了许久，又因为路路的七盘皆败，让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你再度切磋一盘棋。”
“原来是找我下棋的啊。”
陈默恍然的点点头，接着询问：“吴老先生有没有提到过，关于给路路指导围棋这件事？”
他有些好奇吴老先生的想法。
想要顺利给路路指导围棋、赚取一笔颇为丰厚的指导费用，那么，就必须先过了吴老先生这一关才行，毕竟，他可是路路的老师。
虽然吴予跟他提到过，说是吴老先生已经应允了这件事，并希望路路能多跟着他学习，但他毕竟是没跟吴老先生当面谈过，因此并不清楚小姑娘给出的消息是真是假。
倒不是怀疑小姑娘欺骗自己，主要是这姑娘……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容易被人忽悠的样子。
“有提到过。”
徐清老师点点头：“我如实的跟他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吴老的意思是，既然路路自己不愿意，那就不再强求了，跟着谁学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人的天赋和精神。”
这话就属于是自我安慰了。
如果‘跟着谁学棋’真不重要的话，那吴老先生也就不会建议路路跟着陈默学棋了。
而且，在陈默的指导下，原本远不如路路的吴予，如今棋力已经快要与路路持平，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指导能力带来的影响。
“我明白了。”
陈默轻轻点头。
“路路呢？她应该也来了吧？”
旁边的吴予开口询问。
“来了，正在给吴老先生点香。”
徐清老师回答道：“吴老先生喜欢在下棋的时候点上一柱檀香，认为这样可以帮助他提升精神状态……没办法，毕竟年纪大了，虽然棋力依旧强盛，但精神状态显然是没办法跟你们年轻人相比了。”
“可以理解。”
陈默笑了笑：“能让吴老先生点香，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对我的重视了，我还记得上次对弈的时候，房间里可没有檀香味儿。”
上次，吴老先生仅仅只是对他的棋很感兴趣，却并没有将其当做是对手，因此只是随手下了一盘闲棋。
但今天显然不是这样。
“确实可以这样说。”
徐清老师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说话的同时，陈默和吴予已经随着徐清老师来到了一间棋室。
推门走了进去，就看到吴老先生正在闭目养神，而路路则是坐在一旁，拿着一本棋谱正在翻看。
“陈默来了啊。”
吴老先生睁开眼，脸上露出笑容，随后站起身：“自从上次一别，已经过去有半个多月了，这几日通过两位小辈的切磋，渐渐有了一些灵感，所以特意邀请你过来，想再下一盘棋，不知是否方便？”
“吴老客气了。”
陈默笑了笑：“您的檀香都点上了，我如果不下这盘棋，恐怕就要可惜这炷香了。”
吴老先生笑着点点头，又问：“刚刚过来，先坐下喝杯茶水？”
“那就多谢吴老的款待了。”
陈默欣然接受。
于是——
吴老先生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的路路，意思很明显：乖徒弟，你搁这儿坐着干啥呢？还不赶紧沏茶去，难不成让老师我亲自动手？
路路：“……”
看着坐在吴老先生对面、优哉游哉的陈默，路路顿时撇了撇嘴，然后给不远处的小姑娘递了个眼神。
吴予：喵喵喵？
她一脸懵，本来是等着看巅峰对决呢，没想到居然来了任务。
路路眉头一皱，用眼神示意：小宝贝，你还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沏茶去，难不成让我亲自动手？
“唔……”
小姑娘有点不乐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沏茶。
陈默注意到这对姐妹的眼神交流，笑了笑，问道：“路路，先前徐老师和小予都跟我提过，希望我可以指导你的棋，但听说你拒绝了？”
“是啊。”
路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浑不在意的说道：“有老师指导我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位老师。”
“可是，你输给了小予，而且连输七盘棋。”
陈默轻声说道。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吴老先生，后者只是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热茶，并没有说话。
“七盘棋而已，我迟早会自己赢回来的。”
路路脸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被陈默的话影响到。
“嗯，屡败屡战、愈挫愈勇，是个下棋的好苗子。”
陈默脸上带着笑容，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
路路的眼神有些古怪，喉咙动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没说。
陈默心想，如果不是顾忌吴老先生就在跟前的话，她说不定都要开口阴阳怪气的怼自己了。
小姑娘偷偷跟他提到过，说路路最擅长‘阴阳怪气’和‘使唤人’了，前者对外，后者对内（小姑娘自己）。
“徐老师。”
陈默想了想，扭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徐清老师，说道：“我接下来准备给小予重新打基础，让她的基本功再扎实一点，然后教她融合棋，您觉得怎么样？”
“这会不会太早了？”
徐清老师眉头微皱：“小予现在恐怕很难理解融合棋，贸然学习的话，恐怕会很吃力。”
“这一点我已经想好了。”
陈默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准备先给她打基础，然后把融合棋拆分，由浅入深，让她慢慢去理解，我会拿出大量的时间给她当陪练，专门研究这个……小予的底子还是很好的，我想，她学起来应该并不会太难。”
“你如果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那就试试看吧。”
徐清老师点点头：“小予现在的棋力进步很快，再过一段时间，就连我也没什么能教给她的了。”
陈默笑了笑，没再说话。
“融合棋？”
路路愣了愣，然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自家老师。
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但是从徐清老师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这东西应该挺厉害的。
“融合棋是顶尖棋手都会研究的东西，它没有属于自己的棋风、定式、套路，甚至连战术都没有……可一旦将其学会了，那基本上就可以算得上是——棋道大成了。”
吴老先生解释道：“所谓的融合棋，并不是单纯的将某几位棋手的风格融合到一起，而是要在‘对立’之中寻求‘突破’，从哲学概念上讲，围棋分五行，有些棋是金、有些棋是木、有些棋是水……单单掌握一道，可以成为顶尖棋手，可如果能五行俱通，方可为棋道宗师。”
“如果这样说你还不理解的话，也可以换一种形容方式。”
徐清老师在一旁接话：“就好比你喜欢看的武侠小说，武侠小说里有许许多多的兵器，有人觉得刀最强、也有人觉得剑最强、有人喜欢用大铁锤、也有人喜欢暗器……可真正的武道宗师是什么呢？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棋风、定式、套路，都已经不重要了。”
“围棋还能这样？”
路路大开眼界，她听得热血沸腾，连忙询问吴老先生：“老师，这个融合棋这么厉害，你怎么没教过我呀？”
“因为你的水平还不到家，连学的资格都没有。”
吴老先生虽然慈祥宽厚，但对待徒弟却没这么好的脾气，只听他毫不客气的说道：“想要学会融合棋，最低的门槛都得是九段棋手，你是吗？”
啥？
九段才是门槛？
路路一愣，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徐清老师和陈默：“可是……小予不是才六段嘛。”
如果连自己都没资格学的话，那吴某人是什么情况？
“因为我可以运用自己的棋力和对围棋的理解，将融合棋拆分，然后根据小予的棋力、风格、天赋进行教学……这是我独有的能力，即便是吴老先生，恐怕也很难做到。”
陈默微微一笑：“教学跟下棋是一样的，同样是吃天赋的工作，我天赋好，没办法。”
“……”
路路有点懵，扭头用眼神询问自家老师：老师，您真做不到吗？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我或许可以试试看，但现在不行了。”
吴老先生摇摇头：“融合棋是不固定的，需要对围棋有极高的理解才能领悟，而如果想要将其拆分、并用于教学，其难度比起领悟融合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可以用来做这样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啊。”
路路有点失望。
“其实你可以跟着我学的，我可以在指导小予的同时，顺带也教一教你，当然，前提是你必须放弃目前的棋，重新钻研一套更好的棋。”
陈默说道。
说话的同时，小姑娘已经将沏好的茶端了过来，放在陈默面前。
“谢谢，辛苦了。”
陈默道谢。
“不辛苦~”
吴予摇摇头，然后看向路路，拽了拽她的衣袖。
“别劝了，说不学就不学，我靠自己的努力也一样能学会融合棋。”
路路硬着头皮、非常嘴硬的说道。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这笑声，路路顿时顺着声音望去，想看看是谁居然敢嘲笑她的梦想，然后就看到……
“老师，怎么是你？你突然笑是什么意思？”
路路有些错愕。
“没事没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不好意思。”
吴老先生摆摆手，慈祥的老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路路：“……”
她沉默了，没想到这背刺居然是来自于自己人，这就让人很难接受。
棋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有点莫名的尴尬。
“路路~”
吴予拽了拽路路的衣服，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出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
路路有些疑惑，随后点点头，跟着她走出棋室。
砰——
轻轻的关门声。
陈默看着关上的房门，扭头看向吴老先生和徐清老师：“你们觉得，路路会答应吗？”
“不好说。”
徐清老师摇摇头：“她太在乎小予了，怕小予跟你在一起会吃亏，多半还是不会答应。”
“试试看嘛。”
吴老先生笑了笑：“这丫头总是有些一意孤行，偏偏又不爱听老人的话，我教她下棋很麻烦的，如果是一个能稳压她的年轻人指导，再加上小予给她带来的压力……或许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看看小予能不能劝成吧。”
徐清老师扭头看向房门，轻声说道：“融合棋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围棋领域的集大成之作，如果真能学会这种东西的话，那她们未来冲击九段，也并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路路之所以还在犹豫，一方面是因为她太在乎小予，另一方面则是，她对于融合棋的见解太少了，还不知道这种棋有多么强大。”
吴老先生笑了笑：“她是个有点‘棋痴’的孩子，如果让她见识到了真正的融合棋，她一定会痴迷于这种棋的强大和可怕，到时候再劝她，就变得容易很多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是融合棋呢？
先前吴老先生的说法，陈默是认可的，但拥有外挂傍身的他，对‘融合棋’却有着更加清晰的概念。
陈默心里暗自嘀咕着：
“融合棋，所谓的五行学说，无外乎就是通过融汇古往今来所有的巅峰棋手，所创造出来的一种能够把胜率提升到极限的手段，这玩意儿的终极，不就是……AlphaGo嘛！”
不过——
在这个尚且还没有诞生AlphaGo的世界里，吴老先生、徐清老师等人，能够通过自行摸索的方式，推敲出AlphaGo的一部分思路，确实也是蛮厉害的，寻常九段棋手可做不到这一点。
……
与此同时。
“路路，融合棋这么强大，你真的不想学吗？”
吴予抬头看着她，认真询问。
“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不想跟陈默学棋，我靠自己摸索、靠老师的指导完全没有问题的，你们一遍遍的催促，烦不烦啊？”
路路非常无奈的说道。
她能不想学吗？
光是听听老师和徐清老师他们的描述，就觉得这种棋简直是强到离谱，大有一种‘只要我学会了，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既视感，对于她这种热爱武侠小说的女孩子而言，吸引力简直无与伦比。
但是，如果学棋的代价就是欠陈默人情的话……那她就有点迟疑了。
她总觉得，如果自己经不住融合棋的诱惑、选择去跟陈默学棋的话，那就等于是在立场上背叛了自家闺蜜……这是绝对不行的。
“路路，你跟我说实话。”
吴予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这么抗拒跟陈默学棋，是不是因为我啊？你不想让我对他亏欠更多是不是？”
“……”
路路一怔，随后把她的手扒拉下来，没好气的说道：“你少自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纯粹是不喜欢欠人情而已，而且，陈默比我还小一岁呢，我跟他学棋？传出去那不得被人笑话呀？”
“在围棋这个领域，达者为先，年龄是次要的。”
吴予摇摇头，语气非常固执：“你就是不想让我亏欠他，所以才不想跟他学棋的……除此之外，你还不想亏欠我的。”
“……”
路路不知道该怎么狡辩了，于是坦然的点点头：“是，我既不想亏欠你，也不想你亏欠他，所以我才不想跟他学棋……你说的完全正确，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路路，我们是好闺蜜嘛，你非要分的这么清楚……很伤人的。”
小姑娘有点委屈的嘟嘟嘴：“你是我最好的闺蜜，他马上就是我男朋友了，非要分的这么清楚干嘛呀。”
“就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要分清楚。”
路路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她：“知道为什么不能跟亲戚朋友合伙做生意吗？因为一旦做了生意，这亲戚、朋友的关系多半是维持不下去了，利益之争可以轻易地撕碎一切感情……咱们三个人也是一样，你如果分不清楚的话，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一无所有。”
“……”
吴予沉默了几秒：“我会好好思考一下你说的这个，但现在我想跟你讨论的是围棋，既然你不想欠人情的话，那我倒是有个建议，你可以花钱聘请陈默担任你的围棋指导老师，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分清楚了。”
“聘请？”
路路眉头微皱：“但是你曾跟我说过，陈默写的小说很赚钱的，而且他参加世界赛还能再大捞一笔，围棋指导的这点钱，他应该看不上吧？说白了，这还是人情账嘛，只不过是说法好听了一点。”
“唔……”
小姑娘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跟路路说太多关于陈默的事儿。
“陈默的小说……至少下个月才能发稿费，世界赛至少八月或者九月才能发奖金，他现在没什么经济收入的，很穷……”
小姑娘把陈默的出身和孤儿院的事儿讲了一遍，然后说道：“路路，你就当是照顾陈默的生意呗，怎么样？”
“这个嘛——”
路路摸了摸下巴：“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你答应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
“我没有！”
路路摇摇头，她才没答应呢。
“可你已经心动了，不然的话，你不会说‘考虑’，而是会直接拒绝的。”
小姑娘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
路路无奈的叹了口气，捂着额头：“真拿你没办法。”
她确实心动了，尤其是在吴予说出陈默的一些事情之后，路路心里忽然觉得：
“如果陈默这个事儿是真的，并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人设，那他应该不会辜负小予的吧？”
她准备找机会调查一番，看看陈默和那家孤儿院的关系，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如果是真的……
那她倒是挺愿意跟着陈默学棋的，而且她会尽量多给一些酬金，一方面是不想亏欠陈默，另一方面则是……
“四舍五入，也算是做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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