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田章按昭耿成的指点,将粟麦炒熟又和以脂油磨粉后做成的炒面。兵卒闲时可以煮成粥,还可以采些野菜调剂。忙时则只能和水往下吞。
里面加的是精盐,田章惯于精打细算,自然不会多放,味道自然有些淡。
喝了两口,耿成又往角落里一指:“多端些进来,每人喂上一碗!”
郭振应诺,去而复返,直接端了一瓮进来。几个甲卒将一众贼将口中的破布取掉,又将碗送到了各人嘴边。
似汤似粥,很是粘稠,上面还漂着厚厚的油花,一看就是放了不少肉和脂油。对整日挖草根啃树皮的流贼而言,简直就是无上美味。
当即就有贼将吞起了口水,但谁都没有张嘴,而是齐齐回首,看着张规。
张规黯然叹道:“便是死,也要做个饱腹鬼,用吧……”
几个贼将稍一犹豫,便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唯有老道士不走寻常路。
“张规,枉你自称英雄,却是贪生怕死之辈?”
冷笑一声,他竟又转过头。只听“呸”的一声,一口带血的浓痰朝郭振飞去:“狗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有种杀了老夫……”
吐过之后,他还偷眼看了看耿成。
这一口老痰堪称是猝不及防,郭振被吐了个正着,且还吐在了脸上。他脸色一变,险些将手中的陶碗砸到李道然的脸上。
郭振硬是忍住怒火,举起袖子擦了一把脸,又向耿成看去。
耿成端起了碗,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
郭振愣了愣,脸上浮出一丝狞笑:“谢过塞尉!”
李道然的脸色骤然一白,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那少年郎见他临危不惧,铁骨铮铮,继而大加赞赏。而后礼贤下士,亲自为他松绑,再请他上座吗?
为何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这前后几刻进来将卒无数,但无论官职大小,这少年将军一视同仁,从头到尾都是和声细雨,便知极有涵养。
看面相至多十七八岁,想来绝非因功迁官,而是举荐为官。再看这些将官无不对他恭敬有加,用屁股也能猜出此人出身不凡,定为世家子弟。
如此年轻,自然涉世不深。既然是世家子弟,且浑身都透着儒雅之气,定然精通经义,久受儒家“忠孝”之义熏陶。这般人物,想必最是喜欢铁骨铮铮,忠贞不二之辈。
一来二去,李道然就动起了歪心思,但不想,却弄巧成拙……
“这位将军……”
且慢两个字还未吐出口,郭振顺手一拳就砸在了老道的腰眼上,嘴刚一张,一块破布就塞进了李道然的口中。
道士不停的挣扎,但哪里是两个壮卒的敌手,一人抬肩,一手抬脚,就将李道然抬出了衙堂。
这道士是什么秉性张规等人再熟悉不过,堪称是又奸又滑。从来都是有便宜就第一个上,有危险就第一个跑。
磕头做揖,摇尾乞降又不是第一次,若非靠着能将死人说活的利嘴,早都死了八百遍了,今日何来这般壮的胆气。
直到他被抬出衙堂,看着张规等人时眼中尽是乞求之色,众人才知这道人是在欲擒故纵。
但谁能想到,看似温恭和善的少年郎,竟如此的杀伐果断……
郭景则是满脸古怪。
若是以前,耿成还真就好这个调调,说不定就会对老道另眼相看。
但今非昔比,耿成再是短智,也知孰轻孰重:郭振再不堪也是亲卫队率,且今日率骑兵立下大功,耿成又怎会让一个反贼羞辱予他?
这老道士真真是坏了脑子……
等众贼将用完一碗,耿成挥了挥手,让甲卒退下。而后盯着张规:“贼酋?”
张规抬起头朗声回道:“是又如何?”
“吃过人肉没有?”
张规愣了一下,笑容渐淡:“张某是人,而非牲畜!”
“有无奸淫过妇人,杀戮过良善?”
好似戳到了张规的痛处,他竟要挣扎着起身,但刚一动就被两个甲卒按了下去。
“张某是替天行道,如何会欺压妇弱?至于尔口中所谓的良善,定然是如你一般的官吏,张某不惭,便是没有杀够一百,也足有七八十……”
张规哈哈大笑了起来,“今日一战,张某输的不冤,之所以未恶语相向,是敬佩于你用兵之奇,而非怕死。你若要杀,下令便是,何必多费口舌,非要寻个由头?”
“真不怕死?”
张规笑的更大声:“要是怕,又何需造反?”
好有道理?
“好!”
耿成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几个,“现在求饶还来得及,不然便步那道士后尘……”
几个贼将神色一黯:一言不合,李道然已然是身首异处。便知这少年将军说一不二,说杀就会杀。
但渠帅分明已存了死志,自己又岂能勾活?
也罢,死就死了……
心中转着念头,几个贼将下意识的昂首挺胸。既便有两个吓的脸色煞白,浑身直颤,却依然死咬着牙关不开口。
耿成双眼渐渐明亮。
贼酋昏厥,部众明知会被追杀,却不愿弃他而逃。如今死到临头,依旧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便知其为人。
有道士这个前车之鉴,张规明知自己不会手软,却依旧敢狂言“杀了七八十个官”,可见骨头有多硬?
生死间有大恐怖,张规不怕死不奇怪,但一众部将却宁愿随他一同赴死也不愿开口说句软话,这就很让人奇怪了。
他稍一沉吟,又朗声问道:“尔姓甚名谁……嗯,说真名……”
张规悚然一惊,愕然的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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