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气冷得老鸹在树枝上抱紧翅膀,缩着脖子,连叫都不会叫上一声,呆愣愣地看着官道上一只马队,匆匆往东而行,马上便是要入了沔县。
马队行军中,只有两骑先行的斥候,其余人都是半坐在马身上,偷空打盹。
他们没有旗帜,也没有号衣,个个灰头灰脸,一匹菊花青的战马上有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武将,粗眉,高颧,阔嘴,胡须短而浓黑。
这人便是崇祯年间,参与镇压农民起义,作战悍勇,人呼“贺疯子“的贺人龙,他是陕西米脂人。
明末的陕西米脂、绥德没什么土特产,要说有,那就是盛产反王。
贺人龙出身旺族,他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出身,崇祯四年以守备职位,在洪承畴手下做事,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升至目前的副将(副总兵)职位。
他之所以能打,除了自身原因外,还有就是他出身旺族,军中不少都是族内的兄弟,不乏一些能人,如贺勇、贺国贤、贺胜;
可是也有一些远支,就未必为明朝卖命了,甚至不少都是在李自成麾下,如贺金龙,贺朝元等。
也有一些早些年自立为王的,如扑天雕贺双全,小红龙贺大兆,一条鞭贺英等。
同族之内,阵营差异如此之大,其实也算是普遍现象。
陕西本就是军事重镇,将门世家除了“西麻东李”之外,类似于贺家这样职业当兵的世家很多。
在陕北米脂、绥德一带,当兵和农民种地没啥两样,大家已经习惯,至于为谁卖命那自然是肚子说了算。
这样的结局也就导致了打仗,有打活仗和打死仗的说法。
因为官军和流贼相遇,经常会有相识的邻里或是同族亲戚……
“哎呀,大舅子你咋在喔边哩?吃伙咋样?”(哎呀,大舅子你怎么在那边哩?吃饭伙食怎么样?”)
“愣锤子,哈行啊,你喔达一天吃几顿?吃滴啥?美不美?”(我的天,还行啊,你那边一天吃几顿?吃的啥?好吃不?)
……
“嘿,小外甥你喔达喔饭叠得饱?不咯来我这达?”(小外甥你那边吃得饱吗?不了来我这边?)
“栗米饭,叠不饱木,叠了扒不哈。(栗米饭,吃不饱,吃了拉不下。)”
……
……
这就没法打了啊,上官、督抚官就是再严苛也不行,而且这样三聊两聊之下,搞不好上官自己的脑袋就被砍了领赏去了,所以最后就各自扔些军械,“缴获”了事。
“咋不让高杰来呢?他娘的坐粮没有,连行粮都没有,就让我们去打前站,他奶奶的哎,交接个屁的交接!”
与他并行的李国奇,闭着眼睛唾骂着,他骑这一头乌驳马,长脸,尖腮,竟是留着寸头。
他肩上披的茄花紫山丝绸斗篷,前胸,露出来茶褐色厚绒的貉子皮,也不时露出来挂在左边腰间的宝剑,剑柄的装饰闪着金光。
“嘿,说这些有个吊用,想办法筹些吃食才对,老子胯下的这大菊,都快要被饿死了!”
“好哇,那还不如早些杀了吃肉,省的掉了膘!”
“去你娘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瞎聊着,突然斥候奔了回来,马背上还多带了一人。
“洒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贺人龙面色一喜,冲着来到近前的小个子道:“刘大脚,咋个样,有落脚的地儿没?”
那小个子下马行礼,嬉笑道:“就是不知将军要怎样的落脚地儿?”
李国奇坐在马上冷笑着,他自然知道这“落脚地儿”的行话,和那山贼黑话的“踩盘子”,没多大区别。
贺人龙能打是能打,可是军纪差,那也是出了名的。
“去你姥姥的,快说!”
贺人龙笑骂着给了他一鞭子。
刘大脚这才开口道:“这一带山匪多的很,周遭的软、硬地儿,都是没啦,剩下的都是些大寨,怕是借不着粮,要不就知道等着去沔县县官那里救救急?”
李国奇啧嘴骂道:“嚯,去找大头巾救急?你怕是脑袋被驴吊戳坏了,后头的部队来了,人吃马嚼,指望大头巾?到时候饿不死你!”
“山匪,这附近有哪些有名号的?”
贺人龙眼珠子转着问道:“有没有肥寨?”
“灌子山好像是小红狼的旧部,但最近名声最大的是石顶塬南边的一个山寨,二十多人,上了武兴山剿杀了上百的溃兵,且那溃兵都是背着缴获,个个有着好器好甲,全被一股脑给端走了。”
“吹牛逼,二十打上百?这么厉害?”【注①】
“嘿,李将军,这事情最近早都在沔县传的沸沸扬扬了,有鼻子有眼,该是做不了假。”
“掌盘的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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