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的十点多钟。

直接就在西屋的矮榻上睡下,依稀只记得睡前交代了一句,让身边女子们帮忙校对誊抄一番。

新的一天。

朱塬刚起床,写意就将誊抄好的《经济之学‘分配篇’送到自家大人面前。

写意一个女子都知道,这件事很急。

关系到大人的王爵。

于是连夜进行的校对与誊抄。

朱塬明白身边女人们的心思,没有多说,吃过早饭,就亲自送去了宫中。

老朱对于‘分配篇’也期待已久,拿到书稿,直接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翻开就读了起来。

同样不算太厚的一本,八万多字,老朱看了一遍,没够,又看了一遍,直到过了正午的12点,再次留下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一起吃午饭。

午饭后,详谈了一番,当天就把书稿送去金陵大学的印书局那边,要求不惜人力物力,三日之内,必须把书稿印出来。

书稿送出,消息也传扬开来。

朝堂诸臣都知道,完成了‘分配篇’,相当于少年平章一次完整的‘立言’。

随着春捕的各种消息传来,明州那边的‘立功’更加扎实,再加上这‘立言’,接下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如此到三月十五。

印书局日夜赶工出来的成书终于完成,样书送到了老朱手中。

与此同时,短短的几天里,因为不再如同上次‘生产篇’刻印时不明白老朱态度前提下的避讳,这一次,书稿的很多内容都提前流传出来。

甚至,金陵大学副校长钱唐,这几日干脆就住在了印书局,也不打扰工匠们做工,只是见缝插针地亲手为自己誊抄出了一份书稿。

关于‘分配篇’的议论展开同时,大伙儿就觉得吧……钱副校长,有些疯魔了。

比大彻大悟还大彻大悟的那种。

连续几日,都念念叨叨。

还再次去往了少年平章的宅第,又拜了一遍圣人。

另一方面,新书印出,老朱也第一时间下令,分发全国。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顺利送出了今年第一批北上粮食的明州上下收到了这本书,开春之后主持筹备着又一次反向‘打草谷’的徐达收到了这本书,还在赶赴甘肃途中的薛戍一行收到了这本书,去年被迫归附的蜀中各地也收到了这本书……

比起那《经济之学的‘生产篇’,这一次的‘分配篇’,引发的议论,实在要热闹太多。

因为……

明眼人都能看到,比起对大家都有好处的‘生产’一道,这‘分配’一道,将来执行,那可是要翻天覆地的啊。

可……

热闹归热闹,议论归议论,却是很少有人跳出来,公开反驳少年平章的理论。

因为大家都有脑子。

少年平章的理论,将来必然会损害到一些人的利益,但,根本上,却是为了这天下能够长治久安着想。

就像儒家。

儒家并不完美,但,千年以来,为何历朝历代,无论正统还是外族,都倾向于儒家,因为……儒家的根本理念,是对的。

这些对的东西可以让这天下更有秩序。

同样。

某个少年的《经济之学,‘生产篇’还好,但,‘分配篇’,让人看了肯定就很不舒服,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

然而,若‘人’不愿意,‘天’就会插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句话同样还可以进行另外的一重理解:人们主动去‘分配’,可以是温和的,可以使缓慢的,但,若是人们不愿意主动这么做,那么,当上苍开始插手的时候,他们将看到的是,天地不仁!

天地一旦不仁,万物皆为刍狗。

黄巢的巨春之下,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当乾坤颠倒,不过都是肉糜。

黄巢为何起事?

因为关东大旱,因为民不聊生。

就算不说太远,只是当下这大明,稍微上了一些年龄的人,也都不缺少感触。

过往几十年,天下纷乱,征战四起,民不聊生。

甚至,那‘生产篇’中所提及的‘人相食’之事,都不知发生了多少。

这样的场景,谁还想再经历一次么?

当然,大明已是开国,这天下也算安稳下来,再看这一年来这个国家的种种,有了那捕鱼无数的营海司,有了那救死扶伤的青霉素,还有了那好似要开天辟地的‘三年计划’,各种各样大家见所未见的东西,一派的欣欣向荣。

因此,这一代,大家是不用担心了。

可……

难道就不需要为子孙担忧一下?

若还是按照以往,长则两三百年,短则三五十年,就是一次天下大乱,就是一次民不聊生,谁愿意?

不愿意的话,怎么办?

以前不知道。

儒家说,天降灾祸,是因为帝王不修仁德。

大家于是将礼做到了极致。

然而,还是不醒。

当《经济之学问世,才明白,‘礼’只是一条腿,还缺了另外一条腿,叫做‘力’。

要‘生产’。

不断地提高生产力,生产出更多的资源,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

要‘分配’。

就算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也不能让天下的财富太过失衡。

做到了这些,千年万年的不敢说,少年平章出山时,喊出的那一句‘送五百年国祚’,却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

这么议论纷纷之中,时间也来到洪武二年的三月下旬。

诸王册封的准确时间,已经定下:三月廿六。

这也算一次大典。

满朝上下,提前很多日子就开始密集准备。

其间还再有争议之事传来。

诸王册封,礼仪由礼部考订前朝确立,其中各种规格也都有例可循。

然而,皇帝陛下再次破坏惯例。

就说这次打算册封的四位王爷,两位亲王,两位郡王。

两位亲王,没甚么可说。

两位郡王,照理,册封所用诏书,应该是银制,也就是所谓的‘银册’,另外,两位郡王的大印,按照前朝规制,应该是镀金银制,然而,皇帝陛下大手一挥,全部都用金的。

都用金的啊!

这……

都是亲王的级别了。

这怎么行?

然而……礼部反对无效。

两位侄孙,全部都是金册金宝,甚至连金册金宝的尺寸,皇帝陛下都要求和两位亲王的一模一样。

这太乱来了。

早前皇帝陛下不循常理地册封过两位公主,这还罢了,女人家……公主的爵位又不能世袭,现在这……两位等同亲王的郡王啊。

即使这一次,连皇家的爵位都要递减,可……终究是郡王啊。

礼部尚书钱用壬尽力劝谏,无效。

中枢一干重臣也是劝谏,同样无果,某个说多了的御史中丞,还被皇帝陛下吩咐侍卫用棍棒敲打出了午门。

嗯。

那就算了。

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大家有什么办法?

至于私下里……

其实,朝野都是能够理解。

皇帝陛下一向重视亲族。

这是其一。

至于两位郡王。

先说那朱守谦,朱文正的儿子。

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朱文忠苦守洪都的功绩,很多人都没有忘记,若是没有那八十余天的拖延,陈友谅大军趁着金陵空虚长驱直入,这天下姓甚名谁,还未可知。

因此,朱文忠的功绩,不容置疑。

朱文忠后来走错了路,没有福气,爵位落到他儿子身上,而且,还破格等同亲王,这也无可厚非。

至于某个以皇族身份担任中书平章政事的少年,虽然是过继的侄孙,说真的,来历身份都有些湖里湖涂,但,若是谁要说朱塬没有册封郡王的资格,不用皇帝陛下开口,另外一些人就会跳出来反驳。

年纪轻轻就已是‘立功’、‘立言’的少年平章都没有资格,谁还有资格。

这么议论纷纷中,时间终于来到了三月廿六。

大礼提前一天就已经开始。

三月廿五,朱塬和另外几个即将被册封的少年,就已经在礼部的安排下,祭拜了太庙。

今天。

朱塬依旧是天不亮就起床。

不过,倒是不用再如早朝那般摸黑。

吃罢早饭,从容地沐浴更衣之后,乘坐礼部提前送来的车驾,来到宫中,天色已经亮起。

奉天殿前。

四周仪仗肃穆,百官列队整齐。

皇帝陛下一身衮冕,入奉天殿。

吉时来到。

庄重的礼乐之声响起,持续半刻多钟,乐声停止。

礼部尚书钱用壬出列上前,接过礼官送上的册封诏书,朗声宣读:“朕荷天地百神之佑,祖宗之灵,当群雄鼎沸之秋,奋起淮右,赖将帅宣力,创业江左。今中原已定,海宇清肃,虏遁沙漠,大统既正,黎庶靖安,正当论及武功,以行爵赏。朕今有子七人,即位之初,已立长子标为皇太子,诸子之封,本待报赏功臣之后,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念及诸子年幼,品性未立,更无寸功,今日止封四人,皆授以册宝,设置相传,官属及诸礼仪,已有定制。于戏!奉天平乱,实为生民,法古建邦,用臻至治。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钱用壬读完册封诏书,又是一番礼乐声中,礼官引领太子殿下并即将册封的四位少年由奉天殿东门进入大殿。

礼乐声止。

另外一边,一众内侍已经捧了册宝等在一批。

礼官唱赞声中,皇帝陛下次子朱樉走向御前,依礼而拜。

大殿很大。

远远等待的朱塬只听到‘封皇子樉为秦王’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读册时间。

每一位王爵的册宝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诏书。

读册结束,又是读宝。

王爵大印上的文字,也要当中宣读,以示郑重。

读册并读宝结束,则是丞相以册宝跪授秦王,册封正式完成。

接着便是朱棡。

既然朱樉如同曾经那样成为秦王,记得早前和老朱提过,那么,不出意外,朱棡应该就是晋王,当下身后某个今年才八岁的少年,大概率依旧是靖江王。

朱塬好奇的是……自己呢?

按照规矩,郡王肯定是两字前缀,自己名义上继承的是老朱二哥盱眙王一脉,盱眙是朱氏的祖籍所在,将盱眙的名字冠给自家二哥,可见老朱对这位兄长的亲近,要知道,因为亲疏缘故,老朱的两位姐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曹国长公主,另一个,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太原长公主。

曹国与太原,一个郡国,一座城池,可见差距。

还有,老朱追封长兄的南昌王,相比更多是怀念的盱眙王,这个……就是朱文正实实在在挣出来的功绩。

南昌就是洪都。

若是朱文正没有走错,这一次的册封,大概率同样是‘南昌王’。

朱塬思绪飘飞见,果然朱棡再次的‘晋王’之后,就轮到了自己。

穿着七章冕服的朱塬走到御座前,按照礼官引导,向老朱施礼过后,转向御座西侧。

大殿内。

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观礼官员的共同注视之下,礼官拖得长长的响声音回荡着响起:“封皇侄孙塬为明州王。”

明州王!

大殿内外,礼官唱出名称的一瞬间,很多人都是一怔,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的少年平章,当下的明州郡王,其功业之重,恰好,就在明州。

不过,理所当然之后,又有人察觉到了另外一件事。

明州。

大明!

国号‘大明’,起于‘明州’,这……难道也是某种上苍的安排吗?

甚至……

这名字,刚刚得封的少年郡王,能承受吗?

朱塬听到自己的爵位,同样有些恍然。而且,还比大殿内外的其他人理解到更多。

曾经,为了避讳大明国号,明州在大明开国一些年后,就改成了后来人更加熟悉的一个名字,宁波。

这一次……

大概率,不会改了。

这么想着,礼官也开始读册。

朱塬收回思绪,认真倾听,因此也从中注意到了关于‘传十二世’的字眼。

朱塬的明州王爵位,与刚刚的秦王和晋王相当,可以‘传十二世’,比起之前的名字,乃至那黄灿灿明显不合礼制的金册金宝,都更加让大殿内外的百官震撼。

特别是之后还有对比。

紧接着,当朱塬的册封结束,最后的朱守谦,果然还是靖江王,然而,虽然也是不合礼制的金册金宝,这位新晋的郡王,却只能‘传九世’。

看似只差了三世,可……将来,三世,差不多也有百年时间了。

百年时间,足够改变太多事情。

册封环节完成,紧接着,是大殿内外朝廷百官的共同朝贺。

这番礼节结束,老朱终于走下了御座,没有立刻带着一众子孙去往后殿,而是走出了奉天殿,来到大殿前的广场上。

朱塬等一干少年自然紧随。

时间大概是九点多钟,又是一个晴朗日子,上午的阳光铺洒在开阔的广场上,一片灿金光芒,好像预示着一个帝国的冉冉升起。

老朱感受着春日的暖阳,望着广场上依旧整齐列队的百官,望着远方如洗的碧蓝天空,一时间,脑海中过往很多很多年的诸多画面,如同流水一般,一页页翻过。

曾经,只能参照过往,日三省吾身,对于自己兢兢业业十余年打下的这片江山,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今天的老朱既是惶恐又是迷茫,因此也十余年如一日地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懈怠。

现在,再看这片江山,老朱的感觉,如同今日的天空。

澄澈,辽远。

让人可以放心地向前。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少年。

想到这些,老朱不由转头看了眼,看到少年人同样在抬头望天,好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好奇,问道:“塬儿,在看什么?”

朱塬回过神,此情此景之下,内心里同样是无数的感慨,面对更多偏向一个长辈而不是帝王的老朱询问,笑着道:“祖上,在看未来啊。”

“未来呵,”老朱也笑:“该是如何呢?”

朱塬想了

下,没有再说自己已经向自家祖上描述过很多次的对于这片土地的种种构想,而是在这充满了昂扬的春日灿烂阳光下,很感性地朗声念出了八个字:“泱泱华夏,煌煌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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