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家大人恰好看来,小丫鬟轻轻‘呀’了一声,勐地放下帘子,随即,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都被逮住了,还这么做,太不懂礼数。

于是又掀开帘子,走出来,乖乖跪下,可怜兮兮道:“大人。”

朱塬走过去,捉住丫头小耳朵提了提,随即放开,笑着问道:“偷听多久了?”

西江月侧过脑袋,见自家大人很快松手,还有些小失落,眸子汪汪的,仰头过来道:“奴……没,没……恰好呢。”

朱塬于是敲了下丫头脑门:“没偷听,跑出来跪下做什么,不是心虚吗?”

西江月:“……”

朱塬笑道:“起来吧,看我去找正主。”

月儿见自家大人要进里屋,连忙起身,帮着掀开帘子。

这边外间的卧房还没人住,朱塬穿过,来到里间。

已经点了灯。

某个妮子盘腿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很是认真模样,正在缝制一件小小的衣衫,显然是给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准备,旁边还有三个丫头,一个是丑奴儿,与西江月算是一起,另外两个最近刚刚挑选出来,也是很俊俏的两个丫头,比月儿和奴儿还小一些,还是按照词牌名的规则,一个叫‘相思引’,一个叫‘月中桂’,日常称呼‘引儿’和‘桂儿’。

朱塬本来的想法,是希望给留白添两个年龄大一些的仆妇,照顾孕妇,终究更体贴一些。

丫头却主动选择了这两个。

朱塬其实也明白这妮子的心思,很简单……自家大人,对某些带鱼一样的丫头,不感兴趣。

嗯……

朱塬偶尔觉得,自己作为上位者,可不能被人就这么摸清楚了喜好啊。

或许偶尔也该改一改。

当下,妮子见朱塬进来,招呼了一下,却是连起身都无,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朝朱塬展示手中完成了大半的大红色小衣裳:“大人,如何?”

朱塬脱鞋上了矮榻,在妮子对面坐下,却也不提刚刚月儿偷听的事情,点点头,又摇头:“小孩子的衣服,还是不要这么明艳,原色一些最好。毕竟有些染料……还有染色的时候,都会用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丫头很听话,点头:“奴知道了,这一件……可以穿了在外面。”

朱塬带着调侃:“突然想到,红色的啊,女孩才穿的颜色,你想要个小闺女?”

留白下意识摇头:“不要。”说着又反驳起来:“男娃才要穿红呢,喜庆,大人的官服不就是红色么,还有,将来……将来……成了郡王,那郡王的衣裳……怕是更红呢。”

这个……

朱塬倒是不太清楚了。

郡王,不知道到底该是什么颜色,好像有红色的,也有黄色的。

嗯。

懒得多想,到时候再说。

这么与留白说了一会儿话,户外天色更暗了几分,写意赶了过来,询问朱塬要如何用晚饭。

直接就在这边。

简单地摆了几样,想着让留白一起来坐,妮子却坚持下了矮榻,还是与写意一起站着伺候,另外还有先后也过来的青娘和洛水。

朱塬无奈。

匆匆吃了饭,就离开这边。

晚间睡在了前面院子,身边是洛水。

不过,私下里和写意与洛水都谈过,青娘和留白有了,出于某些考虑,她们两个最好缓一缓。

乍一下,朱塬这个连封爵都还没到手的堂支郡王显得太多子多福了一些……其实,不好。

最好是拿到了爵位,同时,青娘和留白生下了孩子,再过一段时间,另外两女再继续,而且,也是先后一下最好,不要扎堆。

没办法,人在朝堂啊。

第二天是二月十六。

本想着在家开始着书,《经济之学的‘分配篇’,没想到,一大早,礼部就有人过来,说起明天的亲耕大典。

朱塬不仅要参与,也是要跟着扶犁耕田的。

其中礼节,少年平章肯定要事先了解一下,免得到时候应付不来。

朱塬不得不花了上午一个时辰的时间应对此事,甚至还让人弄来了耕牛和耕犁,现场演示学习了一番。

再然后,刚刚吃过午饭,宫里又来了消息,这让朱塬不得不赶了过去。

抵达皇城。

被老朱的侍臣引领着来到东阁的会议室内,这边已经坐满了人。

进门之后,朱塬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会议桌末尾的竖版上,那一幅特意放大书写的表格。

乍一看,还不太明白。

稍稍分辨表格上的文字,也就明了。表格的题目,是‘广州水稻实验田亩产统计’。

再然后,就是各种细节。

正要多细看两眼,老朱已经语气昂扬地说道:“塬儿,你来了,快去坐下,那文书……都备好了,看看……看看呵,啧啧……真真是……这……我大明,可真真就要开辟一个千年未有之盛世了,千年未有呵!”

看着那表格,再听老朱的话语,朱塬大致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广州……

年前吩咐吴良在那边开辟的实验鸟粪和硝石肥力的实验,这次,有结果了。

最开始,朱塬是希望在金陵这边做实验的,毕竟也可以近距离地给老朱看看效果,可惜时节不对,就挪去了南边。

广州和福建,都是可以一年三熟。

还是耐着性子,与老朱施礼过,朱塬才走到李善长下首自己的位置坐下。

翻开了再次已经誊抄好的一叠文书。

上首老朱也还没有结束,又带着笑意说道:“这时间也是刚好呵,今日送来,明日亲耕大典,又有可以祈祝的祭品了,那谷子……稍后诸位卿家也都带回去一些,尝一尝,啧啧,一亩最高能达到4石3斗,着实……让人惊讶。呵,还有那下月的《大明月刊,这倒是又多了一件喜事,塬儿……这个,你可也得盯着。”

朱塬本来已经翻开了面前文书,闻言连忙抬头,答应自家祖上一声,才重新阅读起手中的资料。

非常详细的资料。

吴良在广州那边,总计准备了100亩的实验田,并且分成了不同的10份田地,作为参照,有些田地完全不施肥料,有些田地施了传统的农家肥,有些施了鸟粪肥,还有些是后来送去的硝石,有些两种是都有,以及,鸟粪和硝石的分量,在其中几块中,也各有不同。

挑选了地方最有经验的农人精心伺候了数月时间,实验田在这个月初,正式收割。

然后,就是让人看了甚至会感觉不太真实的一系列数据。

总计100亩田地,为了最大程度得到精确的结果,吴良让人完全是按照一亩一亩地进行了收割,并且亲自盯着,详细比量结果。

结果是……

全部的100亩土地中,完全不施肥的一块,其中亩产,平均只有六斗。

六斗……

大概是90斤左右。

这年代,一亩地收90斤,其实很正常。

再然后,就是一系列让人对比起来不仅不正常,而且,简直都有些不真实的数据。

精心侍弄之下,那些个施了肥料的田地,无论是农家肥,还是两种新式肥料,产量都明显提升。

不过,施了传统农家肥的一块地,平均是1石9斗。

这样的亩产,放在当下,相对是很高了,毕竟还是广州那边,一轮能收1石9斗,若是种满了一年三熟,全年可就是将近6石的收成,简直逆天。

当然了,朱塬知道,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

毕竟所谓的实验田,就是较为理想的一个生长环境下得到的结果。

实际上,即使外部气候环境允许土地一年三熟,但,水源和地力,可是不允许的,没有足够的水,田地的肥力也无力支撑,想要避免某种同样类似的竭泽而渔,农人一年种个两熟,或许也还要隔个几年休耕养地一下。

无论如何,施肥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

再然后,就是新式肥料。

朱塬之前就和老朱分析过,鸟粪肥料,主要应该是核心三种肥料中的氮肥和磷肥,氮肥来自于蛋白质的消化,磷肥,则是来自于海鱼的骨骼,海鸟毕竟是吃鱼的,因此,这也是传统的农家肥所难以企及的一点。

毕竟对于传统谷物类农作物来说,磷肥是相当重要的。

种子成长,没有磷元素支撑,可不行。

当然,有了氮肥和磷肥,缺了钾肥,同样不完美。

朱塬之后才想到,又让人将几船本来是打算用来制作炸药的硝石,运去了南边。

现在就是结果。

简单来说,施了新式肥料的一系列地块,长势都很是不错,除了单纯只施了硝石肥料的一块,平均1石3斗的亩产,比施了农家肥的地块低一些,其他几块,包括单独施了鸟粪肥的一块,都比施了农家肥的地块要高。

至于对比没有施肥的地块,那更是不必多说。

其中……

同时施了两种新式肥料的一块地,其中一亩,最高的亩产,更是达到了4石3斗的程度。

只是一亩地,4石3斗啊,若是算作一年三熟,岂不是要有13石。

反正,不只是老朱,会议室内所有人,从小到大,都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地块,一年能收13石粮食。

若是有这样的土地,那元朝,也就不会有什么灭亡的说法了。

大家都吃饱了,还造什么反,还求个什么改朝换代?

嗯。

除非撑得。

朱塬这边认真翻阅了一遍面前的文书,再次抬头,会议室内诸人,显然也都已经看完,表情各异。

朱塬还发现对面的康茂才一副表情古怪地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康茂才即将在亲耕大典之后奔赴山东,显然,这位营田使……对眼前的这些,很有想法。

发现朱塬抬头,上首的老朱就开了口,带着笑:“塬儿,你先说说。”

朱塬也收回看向对面的目光,转向上首自家祖上,想了下,笑着说道:“祖上……现在,嗯,大家总会相信我说过的那些理论了吧?”

老朱下意识点头。

周围一些人却有些不太明白。

甚么……理论?

皇帝陛下也很快注意到了臣子们的疑惑,反应过来,朱塬只是和他说过,或者也私下和其中一些人讲过,但,并不是所有人。

于是笑着示意:“塬儿,你先和大家说说那……氮磷钾三种肥料的事情。”

朱塬点头。

转向众人,结合在广州和福建的两次实验,简单讲了讲关于肥料的理论。

现实就摆在面前,而且,若是那福建的胡惟庸上书,大家或许还会有些怀疑,但,广州的吴良……某个因为性子太执拗生生把自己从正三品指挥使折腾到从三品营海副使的家伙,大家反而是比较相信他的品行的。

老朱显然也想到这些,等朱塬话落,跟着补充道:“那福建实验田结果,倒是还没出来,或要晚一些时日。这吴良……他可不是个妄言之人,何况把那100亩田地的稻谷都一股脑给送了过来,定然是可信的。”

送100亩田地的稻谷,这是可以作假的,不过,送稻谷的人,大概率不会。

大家因此纷纷点头。

老朱说着,再次示意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塬儿,这……之后呢,要如何做?”

朱塬道:“祖上,我也已经挑选出了实验田,首先,咱们先在金陵这边也尝试一下,终究要眼见为实。”

“嗯,依你,就依你。”

朱塬接着道:“其次……这到底只是小范围的实验,就算事情确定了,我不得不说,祖上,这鸟粪肥料,还有硝石肥料……短期内到底不可能大规模应用。”

说起来,这件事,前些天恰好也有过类似讨论。

面对老朱在内众人的失望,朱塬不得不简单复述一下之前的观点:“首先,我们必须寻找鸟粪岛和硝石矿,这是现阶段可行的采掘肥料的方案。不过,硝石矿……我大明实在不够丰富,如果我没记错……倒是西域那边,有着规模很大的钾矿,嗯,关于硝石,我刚刚说过,咱们需要的是其中的钾元素,西域的钾矿,不是硝石,是另外的钾元素化合物,却也能够作为肥料。”

老朱听完,下意识点着头:“打,早早的,把那西域打下来。”

朱塬:“……”

大家:“……”

朱塬不得不开口:“祖上,还是不能急啊,就算是打下来,并且找到了钾矿,问题是……以我们现阶段的运输能力,一斤钾肥从西域运来中原,只怕价格比同等重量的白银也差不了多少了,根本用不起。”

老朱:“……”

俺这么兴致勃勃了,你……扫兴!

不过,内心里念叨一句,老朱却也知道,这是事实。

朱塬跟着道:“还有鸟粪,因为咱们近海比较多雨,再加上岛屿众多的缘故,导致鸟粪无法聚集,鸟粪岛的数量也就不会太多,规模也不大。我之前的想法,是人造鸟粪岛,就是人为地制造适合鸟类栖息的环境,或者,发现有鸟类聚集的岛屿,通过人工方式,主动建造一些工事,将鸟粪收集起来,避免被雨水冲走,但,即使具体执行后确定能成,也同样要面临运输的问题。船运的体量和效率或许比陆运高一些,问题是,现阶段,相对来说,还是有成本的。解决方案,就是必须建造更大的船只,以及,开发新型船只,比如我给大家看过的蒸汽机船。因为,有了大船,除了近海岛屿,到时候,咱们也可以探索远海,大型的鸟粪岛,恰好也就在远海,那里的鸟粪,甚至可以堆积数十丈的深度。”

老朱本来兴致盎然,听着听着有些失望,听到最后,再次感受到了希望:“数十丈深度?”

朱塬点头。

依稀记得,曾经看过一些鸟粪岛的介绍,鸟粪堆积的厚度达到 70米,这也就相当于二十多丈。

不过,再具体一些,朱塬也就忘记了。

老朱道:“若是如此,一座岛……少说也能供应几个行省了。”

“应该是能够的,”朱塬道:“关键还是,我们要解决运输的问题。”

老朱也越发冷静下来,再次斟酌片刻,笑着道:“说到底,还是你提出的那些,要尽快了进入那工业时代。那蒸汽机……还是要多多下功夫呵,你说那两个厂子,要三年组织5000人,这不够,少说了也要两三万人,一个月……怎么说也要造出个百十台蒸汽机。”

朱塬本想说太激进,不过,又想了想,无论如何,方向是对的。

方向对了,或许有坎坷,总能达到目标。

何况……

积累不足,人海战术,确实也是一个捷径。

于是就答应下来。

老朱从朱塬这里得到确认,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礼部尚书:“钱用壬,明日那先农坛的表文,你稍后可也要改一改,把这亩产4石3斗之事加上,呵,这不止要告知天地,也要让百姓们知道知道,我大明……可不止强过那元朝,将来,就是汉唐……唔……甚么的再造汉唐,不造了,我大明,就是大明。其他……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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