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回过神,说道:“大人,是奴娘亲教的。”

朱塬锲而不舍:“那你娘的医术呢?”

九娘小心回答:“是奴外公。”

朱塬:“……”

好吧,这是家学。

可,不都是说古时候传男不传女的吗?

内心里念叨一句,朱塬道:“就比如暖娘,她不是一个喜欢受拘束的,恰好,医药大学那边有女学生,于是,我就安排她去那边给孩子们上课了。医药大学……你应该知道吧?”

朱塬话落,暖娘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自己不喜欢受拘束?

不是吧?

她可是很守妇道的。

就只是记得……当初,某个小男人说,让她去教书,她就去教书了。

她一个被发送的女人,还能如何呢?

另一边,九娘老老实实地摇头:“大人,奴才到了这金陵……一月时间。”

朱塬:“……”

怎么感觉你是想要气我,把我气病了,好给你家大人看病?

九娘见自家大人一时无语的模样,连忙道:“大人,奴只是……大人如何安排,奴就怎么去做。”

朱塬没了兴致:“算了,看样子,你好像不感兴趣。”

九娘配合地点头。

大人说自己不感兴趣,自己肯定是不感兴趣的。

眼前还有事情,排除了另外两个小小风险,朱塬也就没再继续,摆手道:“那就这样,你们都回去吧。”

朱塬开口,一众女子纷纷万福告退。

倒是梧桐很有些舍不得,还抱住自家大人腰身,蹭啊蹭啊蹭啊蹭……给朱塬的感觉,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不过,还是打发走。

现在可没兴致。

待这边安静下来,朱塬继续描画后宅左右外间的布置设想,即使考虑到某些事情,暂时已经不打算更换沙发套件,还是先把东西做出来再说。

另外,还在考虑……稍后得进宫一趟。

这算大事,肯定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老朱的。

不过,这边还没有动身,何瑄已经过来通报,昨天说好的,薛戍与闻造,都到了。

找了怀表看时间,现在还不到九点半。

日常自己都是十点钟才可能会客,今天……既然都早起了,也就可以早一些。

来到外院的会客正厅。

薛戍和闻造都被领来了这边,见到朱塬,连忙起身施礼。

示意两人坐下,朱塬来到上首落座,没有过多客套,直接道:“岱衢大捷,你们两个都应该知道了吧?”

两人一起点头。

薛戍表情有些沉重,闻造倒是开口:“可惜了,职下没能遇上。”

“这种事,还是不遇上最好,”朱塬微微摇头:“好好的一个镇子都被祸害没了。”

朱塬这么说,再注意到薛戍表情,闻造连忙收敛了一些表情,还抱拳道:“职下失言了。”

“不算什么,你是当兵的,遇到战事,本也该踊跃才对。”

闻造轻轻点头。

内侍送了茶水过来,朱塬短暂停顿,接过茶水啜了一口,就看向薛戍:“关于去敦煌的事情,说说你的想法?”

薛戍道:“汉唐记述里的边塞风景,下官神往已久。”

朱塬刚刚说过,也在打量薛戍反应,见他表情诚恳,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笑了笑,说道:“开始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还担心你会不同意呢。”

薛戍道:“下官只是……不知去了那边,该如何做,才登门来向平章请教?”

“嗯,不过,你登门早了,另外几人还没到,”朱塬说着,见薛戍不解,说道:“祖上的意思,让我对你们几个新任的甘肃各府首官面授机宜一下,你倒是来的快,另外几个,除了直接去武威赴任的庄木端,都还没到这边。”

薛戍道:“下官登门,也是想着与平章谈过,尽快启程。甘肃地方初定,也要尽快有人主持局面。”

“其他人若都是你这想法,那就好了,”朱塬有些感慨:“他们大概想着,自己是被发配了。”

薛戍道:“下官……可管不了其他同僚如何想法。”

嘴上这么说,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嘲讽。

这脾气,还是和刘琏有几分相像的。

想起某个悔悟到吐血的家伙,朱塬当下却没有多提,转而道:“那就说具体的,敦煌府,之前的沙州路,再前一些……额,这个你自己考证去,提起敦煌,你知道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吗?”

薛戍摇头:“下官不知。”

“莫高窟,”朱塬说着,想了想,道:“你就当这是第一件事吧,敦煌有石窟,内有前朝留下的壁画……嗯,你应该知道我在筹建博物馆的事情,就是为了展览弘扬咱们华夏文化,西域从汉时就是我华夏领土,那敦煌石窟,其中壁画,虽说与佛家有关,也能算作我们华夏文化的一部分,更别说……我记得,一些石窟内还保存有大批的佛经和其他各种书籍,积攒了上千年的,如果我没记错,少说也有几万部,作为一个读书人,你应该能想像,几万部书籍上面,要记在了多少沧海桑田,总之,找到它们,整理并保护起来,若是将来条件宽裕了,还要进行誊抄,避免各种孤本绝版就此遗失,明白吗?”

关于敦煌古卷,记得是封存在一座石窟当中,累计了上千年的各种文书,幸运地保存到了几百年后,足足几万册,然后,就那么被一个道士当废纸一样论斤卖给了外国人。

类似的事情,即使曾经发生了太多,想想还是让人感觉窝囊。

这次,总不可能再来。

薛戍不知道少年平章为何会知道这些,却是认真点头:“下官谨记。”

朱塬还有些不太放心,看向薛戍:“你对佛家没有偏见吧?”

薛戍认真地摇头:“没有。”

朱塬想想又道:“我刚刚说了,那些都是我华夏文化的一部分,更何况,其中书籍,也远远不只是经书,还有太多其他古卷,比如关于丝绸之路的各种珍贵记载,甚至,其中一些书籍,对于现在的我们也是很有用的,总之,你可别悄悄给我毁了。”

薛戍更加认真,表情还严肃起来:“平章请放心,下官绝不会做出故意损毁书籍这等事情,也不会容许其他人如此做。”

“那就好,”朱塬点头,相信薛戍虽然是个能够变通的人,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接着道:“然后,对于你去往敦煌,治理地方的同时,接下来几年,你要经营的核心,其实就是两件正事,‘通商’和‘屯田’。”

薛戍道:“下官以为,屯田,或应该更重要些。”

“没有先后,两件事一样重要,”朱塬笑了下,说道:“而且,我现在还不知道敦煌那边的水土情况,你要知道,若是适合屯田,肯定要屯的,但,如果那边的环境已经非常脆弱,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去保护,避免环境继续恶化。”

薛戍想了下,说道:“如平章那……绿化处?”

还在明州时,薛戍就不止一次听到当时的少年营海使有着各种关于保护环境的观念,为了在采伐树木之后及时补种,还特意设置了绿化处,这在以往历朝,可都是没有的事情。

“是啊,而且……前些日子,祖上已经批准,更进一步设立正五品的绿化司,”朱塬说着,见两人都还带着不解,想想道:“你们别以为这不重要,实际上,这非常非常重要,其中观点,我之前也讲过,咱们要可持续发展,不能一两代人就把资源耗光,还不知道去补充,到时候,咱们子孙……可就无以为继了。”

下方两人,闻造点了点头。

薛戍点头之余,想想还说道:“下官读平章的《经济之学,其中关于《资治通鉴之‘人相食’统计……我华夏平均三四十年就有此惨剧,下官……联系平章曾经教授的诸多知识,就想,或也与这‘可持续发展’,不无关联。”

朱塬点头:“肯定是有关的,传统的农业时代,一块土地,哪怕懂得了施肥之道,但那肥料终究还是来自于土地,循环过程中,终究不断损失。结果就是,最多三四十年,地力也就耗尽了。想要重新恢复,必须停耕一些年。”

朱塬说的轻描澹写,薛戍却能够联想到更多画面。

那停耕的一些年里,重新蕴养土地的……可就是那千万百姓啊!

这么想着,薛戍抬头看向某个少年:“平章,下官亲自去探看过那鸟粪岛……也对南边那实验田有所关注,若是如平章所言……只那沿海一些鸟粪岛,怕是无法弥补我大明千万顷田地的地力消耗罢?”

朱塬点头:“这件事分为两点,一方面,咱们大明临海,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大规模的鸟粪岛,但远海有,一些岛屿,无数年的鸟粪积累,足有几十丈深度,若是能开采运来我大明,数量还是很可观的。另一方面,就是采取化学手段人工制造肥料,这一点……同样还需要时间。而两方面的前提,都是咱们要先进入工业时代。”

薛戍追问:“平章,这工业时代……具体还要多少年,才能入了门槛?”

朱塬也想了想,说道:“或许你也知道,蒸汽机原型已经造出来了,祖上还打算在之后的亲耕大典上演示蒸汽抽水。因此,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最多十个‘三年计划’,事情就差不多。”

“三十年呵,”薛戍想起昨天去机械工厂那边看到的蒸汽机,同时脑子里算了下,点头:“这天下百姓……倒是等得起。”

朱塬笑道:“那么,还说你的事情,到了敦煌,要看情况……其实,我个人倒是觉得,敦煌那边,现在的水土状况应该是不错的,但你组织屯田也要谨慎,不能过于破坏环境。其中尺度……坦白说,我不在近前,也无法拿捏,等之后测绘团队送回了结果,我再适当规划一下,传信给你。”

薛戍点头答应。

朱塬道:“然后,就是通商,我希望你能在敦煌为咱们来往商队提供便利,主动促进商业的发展。关键是,尽可能向西开拓,若是能重新打开丝绸之路,那是最好。”

这一次,薛戍明显迟疑:“大人,下官私下做过了解。丝绸之路……咱们送去西域的,是丝绸,是茶叶,是铁器,这些都是我华夏的上好出产。然而,那西域能够运来我大明的,却不过都是些金银玉石等物,或再有些葡萄酒之类,这……按照大人早前的一些说法,这些物事,对咱们大明来说,很是无用?”

“从商品类型上,确实是这样,我们用能吃能穿能用的东西,换他们各种奢侈品,这在根本上是很不划算的,”朱塬点头:“不过,重新打通西域商道,这件事的根本不在于贸易本身,而是两件事,一个,是其政治意义,另外一个,涉及到我还没有完成的《经济之学中的‘分配’一道。”

薛戍点头:“所谓‘政治意义’,下官或能够理解,这……‘分配’一道,就需要平章解惑了?”

“这你就当局者迷了,”朱塬笑道:“就像现阶段的海贸那样。”

朱塬这么一说,薛戍顿时有些明白。

薛戍下首,闻造却是一头雾水。

二位在讲甚么?

朱塬见闻造表情,笑了笑,简单说道:“这其中,一方面是一个‘税’字,鼓励通商,朝廷可以从中收取赋税,再用赋税建设地方。另一方面,这些奢侈品到了咱们国内,花钱买的,也都是富人,富人把钱拿出来消费了,这其实也是一种分配……嗯,其中道理太多,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你们可以等我将来《经济之学的‘分配篇’,到时候看了就明白。”

薛戍道:“下官翘首以待。”

闻造还是没怎么听懂,却也连忙跟着附和。

朱塬随后又与薛戍聊起了各种具体执行所涉及到的细节,如此过了半个小时,才不忘转向闻造,笑着道:“闻千户,这两天都是一起跟着薛大人过来……是不是也对甘肃那边有些想法?”

终于说到自己,既然少年平章开门见山,闻造也没有拐弯抹角,点了点头:“不瞒大人,职下一介武夫,虽是识得一些字,但还是更擅长提刀砍人。这……自从被选择为陛下和大人之间送信,过往一年来,也是受益良多。还有辽东一行,职下更是长了见识。于是就想着,这一次……若还是能出去走走,或……或是更好。”

朱塬已经看过闻造去往东北的更详细纪录,听对方说完,笑着道:“辽东一行,九死一生啊。虽然甘肃已经归入我大明版图,但,你若是去了,作为一个军人,怕还是少不了该动刀枪的地方。”

闻造笑道:“职下本就是刀口舔血的命,如何能怕?”

“这样的话……”朱塬看了看薛戍,说道:“你们两个如果愿意,恰好就搭档一下?”

闻造当然愿意,却是看向薛戍。

薛戍也点头:“闻千户敢于深入辽东,也是豪杰。若是能共事,下官求之不得。”

“既然这样,那就去敦煌卫,”朱塬笑着转向闻造:“恰好,你愿意去的话,我相信祖上肯定不介意再给你升一两级。”

闻造现在已经是正五品千户,之前负责自己和老朱之间送信,再加上去往辽东的功绩,不说一步到位的敦煌卫指挥使,同样再升两级到正四品的指挥副使,问题不大。

朱塬这么说,以皇帝陛下对这位的宠幸程度,事情基本就十拿九稳。

闻造强忍着没有起身行大礼,不过还是很正式地挺直了嵴背,向上首的少年平章抱拳。

这么又说了几句,十点多钟,马上还要去宫里,朱塬就主动送客。

打发走两人,朱塬也很快出门,赶去皇城。

还是奉天门左的东阁书房。

见到老朱,到底迟疑的朱塬还是先说起了薛戍和闻造的事情。

薛戍已经是确定的,听到闻造也希望去往甘肃,这种主动找寻苦差事的下属,老朱当然喜欢,稍微斟酌,就说道:“既如此,就让他去敦煌卫担任个指挥副使吧,呵,那敦煌卫,建制是5000人,可一时间也不能给全了,汤和那三万人,还是要调回一些。就先给2000人,让闻造带着就行,暂时就不设指挥和同知了。若他能做出些功绩,往后自己顶上也是可以。”

老朱的安排,既在朱塬预料之中,也有些意外。

升两级,是提前想到的。

没想到的是,虽然只是正四品的指挥副使,但,闻造去了,直接就等于是代理指挥使,成为一卫主官。

不过,这也是有先例的。

去年被赵定西袭击的太仓卫,一开始,也是只有一个指挥副使统管。

因为很多卫所或者初设,或者兵力被抽调,暂时无法满员,也就没必要设置正三品的指挥使。

这么围绕甘肃那边又说了几句,打量着老朱心情不错,朱塬才小心道:“祖上,其实……今天过来,主要还是另外一件事。”

正在浏览一份奏章的老朱抬头瞄了眼,笑道:“你这……心虚么,倒是少见,做了什么事?”

“是这样,”朱塬道:“家里……祖上是知道的,之前被娘娘喊进宫说话的四个女人中……有两个,怀孕了。”

刚刚低头的老朱闻言,顿时又抬头:“怀了……这是好事呵……”说着又顿了下,不太确定一样:“你刚说……两个?”

说着就有些狐疑和审视。

这孩子,这身子……怎么能这么折腾?

朱塬感受到老朱表情,大概也明白他

在想什么,点点头,又主动解释:“祖上,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没想到啊……就……是青娘和留白,青娘是去年正月,留白……是上月初三,我日常是很节制的,没想到,就两次……就,就……都有了。”

老朱:“……”

不过,皇帝陛下很快想到了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那本《科学育儿手册,再联想大概记得的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身边那几个女子的情况,逐渐也就明白过来。

那几个女子,若是记得没错,都是适合生养的年龄。

再说对面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

少年说自己节制,老朱也相信,一方面问过御医,一方面,也是那《科学育儿手册里有所提及,那什么的……在质量,不在次数。

想通了,表情也就重新轻松起来,还带着笑:“你这……总是好事,既然怀了,就让她们好好将养着。”

朱塬点头。

气氛随即又有些沉默。

片刻后,还是老朱开了口,带着几分长辈的小埋怨:“既然如此,看你这……是真不想着正娶一门了?”

朱塬点头:“祖上,我身子弱……精力有限。”

老朱又想了下,说道:“记得有那说法,叫‘三妻四妾’,三妻不想了,就把这四妾立起来吧,等下月封赐的时候,她们四个,并立成你侧妃,可是满意?”

三妻四妾,好像不是这么解的。

不过,朱塬当然不会纠正,只是点头:“塬儿谢过祖上。”

另外想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起身行个大礼。

想想还是作罢。

事情本身已经很有些离经叛道了,朱塬再过于郑重,反而会让老朱觉得自己是因为偏爱那四个女人,才不肯正娶的,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朱塬当然是有偏向的。

不过,却也不能让老朱觉得自己是有偏向的。

这也是关于自己终身大事上,朱塬一直通过各种细节向老朱展现的一个态度,大概就是,不想正娶,主要还是出于自己的‘自私’,而不是其他。

因为明白,这样的态度,是最好的。

相比起来,若是表现出了偏向,还是那句话,朱塬自己没什么,但,写意几个,反而可能遭到老朱的迁怒。

大概就是……

你们这些女子,竟然敢蛊惑我家塬儿,连明媒正娶都不要了,岂有此理!

然后,事情可能就很严重。

现在,这样就好。

再就是……

老朱这边是过关了,某人底层出身,对于嫡庶,骨子里没有那么在意,但,马氏那边,也还是要小心应对。

人在庙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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