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四方转战,虽然辛苦,但因为上上下下都对他保护有加,反而没有了最初的凶险,还有心情带着测绘司的下属走一路画一路,积累了足足数千张图稿。

涂霄也清楚朱塬身子弱,并没有说的太细,大致讲了讲,间或加一些趣事,只是一刻多钟,就讲了个大概。

朱塬一直微笑着听涂霄说完,其间很少插话,等对方话落,自己先喝了口茶水,才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这一路磨砺过来,已经是成了大器,将来只要稳稳的走下去,就是朝廷栋梁。”

“学生……也是庆幸,”涂霄没有得意,带着谦恭道:“就说那古北口之遭遇,眼看着一位位袍泽……当时也一度觉得,怕是回不来了。幸得上天保佑,还有先生赠予,才能生还。再之后,对许多事情,学生也多有思考。”

朱塬看了眼听儿子讲到这里也带着后怕的涂弼,重新转向涂霄:“既然回来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涂霄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反而很有些郑重地起身长揖:“还要请先生指点?”

涂弼见儿子如此,也连忙跟着站起。

“坐吧,别动不动就施礼,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朱塬摆手,等父子两人重新坐下,才说道:“我不是个喜欢和人打哑谜的,你今年……”

涂霄接道:“25岁。”

“25岁啊,这么年轻,”朱塬感慨了下,虽然一个小少年如此感慨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旁父子两个却又觉得很自然。这边朱塬已经继续:“记得苏子有一篇文章,其中有‘厚积而薄发’之语?”

涂霄看向父亲。

涂弼早前能入国子学,虽然只是一个正八品主簿,但相比喜爱杂学的自己,正统学问还是很扎实的。

“出自苏子《稼说送张琥一篇: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涂弼说着,顿了顿,又小心道:“平章,这……之前几句,也倒更是适合给霄儿。”

朱塬道:“司业请说?”

涂弼熟练念诵道:“吾少也有志于学,不幸而早得与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谓不早也。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已妄推之矣。”

涂弼念完这一段,涂霄已经主动起身,还是施礼,分别谢过父亲和先生对自己的教诲。

涂弼念完,朱塬也是才记起这一段。

倒是契合。

因为,这一段的大意是:苏轼感慨自己年少时虽然立志求学,但因为得中进士太早,被人期许太多,反而无法再用心去治学。而之后一段,就是给友人的建议,希望对方不要像自己,此去之后,要继续学习,达到‘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的程度。

总之,这一段,可以说全部都应在了涂霄身上。

朱塬这个异数不算,当下,25岁的年轻人,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几乎白身一路晋升到朝廷的正三品大员,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些。

恰好第一阶段的北伐算是结束,涂霄这次归来,无论是朱塬,还是涂弼,都希望他能沉一沉,积淀一下。

涂霄显然也听明白了。

等涂霄再次坐好,朱塬道:“我和你父亲的意思,你都已经知晓,那就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学生看了那《大明月刊上的‘三年计划’相关,想来定是先生手笔,”涂霄说了句,稍稍组织语言,才接着道:“刚刚得了父亲和先生提点,学生就想,稍后三年,专注研究测绘之事,按照先生说法,制定出各种标准出来。”

“这想法很不错啊,就是会很细节,很繁琐,大概三年不一定够,”朱塬道:“不过,方向是对的。”

涂霄顿了下,又说道:“就是……还有一件。”

“嗯?”

“今日上午会议后,常大将军拉住我,说是……想让我也兼一份金陵军事大学的差事,去那边帮他。”

朱塬笑。

老常倒是挺快进入状态的,不知道自己随意说的那‘武煞’的事情想明白没有,就已经开始拉人了。

这么想着,朱塬还是很快道:“我之前考虑,把测绘之事归属到地理专业当中,金陵大学和国立大学都有相应的专业,还想着让你过来帮忙。不过,军事大学那边,倒也更好一些。而且,你如果不嫌累,三家都是很欢迎你的。”

涂霄谦虚道:“只怕辜负了先生期望。”

“呵,你也去过明州,知道我性子,我对你们不是期望,而是你们有多少潜力,我都会尽可能榨出来。当然了,在我这里,能者多劳,劳者,也多得,”朱塬道:“无论是两家学校的地理专业,还是军事大学那边,目前的紧要需求都是一个,教材。你接下来的努力目标,就是先把自己这一年来的领悟,尽快编撰成书,供应给学子们修习。再有时间,就亲自给他们上一上课,或者,接下来几年,博观而约取嘛,当然也不是就要一直留在金陵,还是要多走走,多看看,实地考察很重要,到时候,也要带上一些学子。”

涂霄认真听着,一一答应。

朱塬感觉自己更没了精神,本想端茶送客,临时记起另一件事:“还有,太子那边,我抽空也和祖上说说,你把这一路的经历整理整理,做成几节课程,之后为太子讲学。”

涂霄听到朱塬说这些,有些意外,却没有多想,再次点头。

倒是涂弼明显迟疑。

朱塬看过去,笑着道:“司业,这里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涂弼还是犹豫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平章,陛下……春秋鼎盛。”

只是那四个字,涂弼相信,聪明如朱塬肯定能够明白。

朱塬当然明白。

正常情况下,皇帝陛下正是年富力强,大家就不该太过接近太子,甚至,最好就当太子不存在。

这才是正常的官场之道。

问题在于……

老朱可不是典型的封建帝王啊!

朱塬私下里其实一直有所思考。

老朱父子,某种程度上,倒是和元顺帝父子有些像。

哪里像呢?

都是父亲还活得好好的,儿子就迫不及待想要接班了,并且,还开始了诸多动作。

曾经的历史上,手握大权的元顺帝之子爱猷识理达腊一度尝试过模彷唐肃宗旧事,率军压迫大都,想要逼元顺帝提前退位,只是没想到,爱猷识理达腊当时找到的盟友,是扩廓帖木儿。

扩廓虽然拥兵自重,却又忠于元室。

当时一场宗室内乱,扩廓带兵护送爱猷识理达腊回到大都,却把军队远远驻扎在外,孤身进京,一边说服了元顺帝不再尝试废黜太子,一边也没有配合爱猷识理达腊逼迫元顺帝退位,算是一次勉强的两全。

后来,明军攻破大都,元顺帝北逃沙漠,依旧没有丢掉权力,直到病死,爱猷识理达腊才得以即位。

再说老朱和朱标父子。

虽然老朱早前没有听从臣下的建议,封太子为掌握实权的‘中书令’,但从洪武十年开始,朱标的权力还是一点点增加,特别是洪武十五年之后,老朱因为马氏病逝受到打击,就更加放权。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朝权和军权基本上都任由朱标发挥了,就连宗室……听多了藩王儿子们的各种不争气,老朱也就不想管了,任由长子去收拾。

从秦王开始。

然后,可惜,没了然后。

总之就是,前后这两朝的两对父子,都不算封建时代太典型的那种皇家父子关系,若要说起来,一个父不慈子不孝,一个父慈……子也算孝,嗯,大概能构成一圈太极图。

朱塬思绪一时短暂飘飞,见一旁父子两个还望着自己,才收回心思,笑着道:“其实我不说,祖上大概率也是会让涂霄给太子上几节课的。呵,就这样,等陛下开口吧,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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