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苏忧言有区别,是在四岁的时候。

过年的时候,长辈给小辈发礼物,苏劲松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地摸摸苏忧言的头,递给他一本字典,嘱咐他要好好学习的时候。

苏承颜也像只小狗一样,满怀期待地坐在原地,兴奋地看着苏劲松,等着爷爷来给自己爱抚和礼物,如果苏承颜真是小狗,看着苏劲松的时候一定是拼命摇着小尾巴的。

而苏忧言平静地把字典交给了身后的佣人,让佣人帮忙拿着。

苏承颜还心想爷爷给礼物就是希望他们珍视,哥哥这样一点礼貌也没有,说不定爷爷还会不高兴。

这么想着,苏承颜又坐直了一点,等着苏劲松给自己一样的礼物,想着自己要更礼貌更得体。

然而苏劲松只是收起笑意,从他面前走过,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走过时带起的风拂过苏承颜稚嫩的脸,他期盼的眼神逐渐变成不敢置信和失落。

而他去找自己妈妈的时候,周围的佣人总是窃窃私语。

那是记忆中,最早听到私生子这个词的瞬间。

苏承颜第一次偷苏忧言的东西,是那本字典。

他想要,想要爷爷的关注,想要礼物,为什么他没有,为什么苏忧言那么没礼貌都有,他却没有?

而且苏忧言根本不珍惜,拿回来就随手一丢,他还是在书架的最底下找到这本字典的,然后东张西望,放在他的小书包里,背了出去。

他拼命安慰自己,反正苏忧言也不要,他发现不了的。

苏承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锁上房门,端坐在床边,就像打开一个礼物一样期待,他翻开书,

扉页上写着,吾孙当勤勉。

苏承颜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收到礼物的笑容,他摸着那五个字,把又大又厚的字典抱进怀里,脸上的笑满足又天真。

努力欺骗自己是一种天生的本能,企图让自己的大脑认为自己也是被爱的。

每次爷爷的严厉,他都可以看作是因为寄予厚望所以严苛培养,因为一丝不苟地对待,把自己当成被宠爱重视的孙子。

把自己,

当成苏忧言。

但把自己当成苏忧言,就真的是苏忧言了吗?

佣人的窃窃私语,别样的目光,明显区别的对待。

大家说他该管席媞叫妈妈,他就屁颠屁颠去采了一束花园的花,用力递高到她面前。

但他叫她妈妈的时候,她忧郁而疏离的声音却响起:“我是苏忧言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你只是暂时记在我名下。”

苏承颜不懂自己这种行为很讨人嫌,也不知道苏忧言的心脏病也是自己亲生母亲害的,他这种行为就像在伤疤上抹盐,就像是称胜者的炫耀,他拿着花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小脸上的表情不解又失落。

每每遇到席媞,他都努力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可是席媞只是平淡地让他回他妈妈那里去。

幸好,老天没有让他苏承颜一如既往的黯淡。

苏忧言的心脏病加重了,他突然晕倒,吓得苏家上下都守在医院里,得出的结果是,也许活不到二十岁,完全治疗的机会微乎其微。

苏承颜和苏忧言的待遇似乎掉了个个,苏承颜的位置被佣人摆得越来越前,众人对他越来越恭敬,旁支亲戚们也会蹲下来亲切地捧着他的小脸说我们承颜长得真帅。

那些人,那些谄媚巴结的笑容,以前都是对准苏忧言的。

苏承颜不解,看向坐在一旁表情冷漠的苏忧言,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这些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一次,他和苏忧言发生争执双双摔倒的时候,佣人第一个跑来扶起的,是他,不是苏忧言。

口中一边喊着:“小少爷您没事吧。”一边小心翼翼给苏承颜擦干净脸上的灰。

而苏忧言则是冷眼看着,然后自己站了起来,蔑视他一眼,转身就走。

苏承颜被那一眼审视压进泥里,卑怯无所遁形。

不久之后,也是第一次,爷爷给他准备了礼物,是田黄印章。

苏承颜不知道是什么,只看见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而苏忧言拿到的是一块爷爷亲自设计的手表。

苏承颜心里酸涩不已。

直到别人拿起他手里的田黄称赞:“哎呦,这是寿山石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然后连连对苏承颜恭贺,满脸带笑。

苏承颜还以为是这块石头其实很名贵,是古董之类的。

后来,他听说寿山石被确定为“国石”候选石,相当于继承人的意思,给到了苏承颜手里,无疑是一种权力交付。

只是苏承颜知道这一切,知道自己原来没那么低贱,原来也有机会和苏忧言一拼的时候,席媞已经死了。

在那之前,苏承颜一直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苏忧言的母亲出身高贵,举止优雅,苏承颜始终是不敢对苏忧言如何大冒犯的,人人都知道这个家谁是嫡子谁是私生子。

他羡慕能大大方方站在人前的苏忧言,也羡慕他出身高贵的母亲。

苏承颜第二次偷走苏忧言的东西就和席媞有关,准确地说,是席媞的东西。

席媞的一枚珍珠发夹。

澳白珍珠光华圆润,优雅典致,不像他的妈妈,喜欢戴那些俗气的大红大绿的昂贵宝石,颜色越艳就代表着越贵,万碧就越喜欢,一点都不像席媞,席媞的气质温婉娴静,一眼就知道是腹有诗书,出身大家的闺秀,从来不争不抢,但没有人敢忽视她,她不上桌,和她平辈的人没一个敢动筷子,哪怕是刚开始的苏涛亦然。

只要她在一天,苏涛都不敢把万碧放到老宅里来,只敢远远建起一栋小二层别墅,让万碧在那住着。

席媞从来都没说过第三者的事情,但不代表苏涛过得去。

正是因为她不问不提,就显得像是不屑,对苏涛是一种蔑视,于是苏涛想尽办法折磨她。

时间越长,苏涛发现席媞不会反抗也不会和娘家说,他就越嚣张,一开始出轨被发现,是跪在席媞病床前,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扇他自己,后来是不断试探,越来越恼火她的无动于衷,后来,是肆无忌惮地对她迫害。

对席媞动手,把万碧接到老宅里,强迫席媞喝万碧敬的茶,强迫席媞把传家的玉镯送给席媞。

他娶了一位耀眼高贵的白珍珠,却带着男性的劣根性,要把她踩在脚底碾碎,以此证明自己征服了她。

可席媞是真的不在意吗,她只是想维持住她的高贵和体面而已,否则根本不可能郁郁而终。

苏承颜无比向往的光风霁月,光明正大,被他的父亲亲手碾碎。

席媞死了。

死在苏承颜偷那枚发夹的第三天。

很难说她是郁郁而终还是有意自尽,毕竟没有人敢提及,这成了这层深宅里的秘密。

可苏承颜听到了,席媞是被苏涛活生生气死的,血管破裂,心室壁功能性障碍导致猝死。

苏承颜才知道,人,是真的可以气死的。

而苏涛,真的可以无耻卑鄙到把毫无过错的发妻气到离世。

苏承颜是恨苏涛的,苏承颜对苏涛表面上敬畏,实际上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他,苏涛就像是市井的混混,做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事情,越大越能明显地感觉到,经常给公司搞出麻烦,最后是爷爷来擦屁股。

苏涛总是看轻他说你懂什么,爸这么做才是对的。

不对,不对,不对。

苏承颜在心里呐喊无数遍。

可是表现出来的,只是低眉顺眼的顺从。

爷爷那样,才是对的。

为什么是他被放在苏涛手下学这些?为什么他不能也跟着爷爷学管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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