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县长一口饮下椒柏酒,宴席正式开始。
座中群吏皆起身敬酒祝词,这时就都开始讲一些漂亮话称赞县长治理有方之类的。
一般这时,群吏也可向县长(令)谏言县政。不过后者通常作用不大,这宴席大概相当于后世公司团建,酒桌上向来报喜不报忧,毕竟领导不爱听,县席亦是这般。
反正都在睁眼说瞎话,你不说,那就显得你不合群,尤其会在领导面前表现的不听话,影响日后的前途。在坐的都是人精,无人不知此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称。
县长似乎也很受用这类阿谀奉承,双目微闭,捻须淡笑,末了,示意众官安静,才说道:“上虞得有今日之安定,固有我之功,然诸卿奔走之劳、案牍之苦亦不可缺,是所以今日设宴,是为犒赏诸卿,诸卿对明岁县政若有高见,不妨畅言。”
有几人陆续起身,或说旮旯小事、或颂县君英明、县政已全。朱信事先就被朱皓告知不要乱讲话,尤其是有关盗杀案、劫人案和大疫这些触动县长神经的话题。
毕竟,这些都算县长以及在座群吏的失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可惜,终是有人不愿说违心之言。
他起身说道:“余有陋见,愿禀县君。旬日以来,余奉县君之令,集乡官、配公粮、治乡疫,余敢言,今年大疫极重,而三月当种粳稻,疫不解,来年耕种又将如何?近年以来,我上虞多匪多盗,亦需重视啊!县君,上虞之况,若垂危之病夫,非猛药不可治。故余恳请县君,下县卒以防匪盗,暂缓各宴宗会、族祀,全力治疫。县君,余之言皆出肺腑!”
此刻,全席皆静。
当看到钟余站起来的那一刻,县长的眼角就猛地抽动,听完钟余之言后,脸色更是不善,似有真火。
曾与钟余有过矛盾的吴姓官吏速然起身说道:“我以为钟贼曹言中无理,大疫者会稽年年皆有,岂止今朝。依我看来,乡疫不止其因乃在我等族祀怠慢,误了祖辈而下之罚,所以非但不可从钟贼曹暂缓各宴宗会、族祀之言,还需多祀多会,敬重上苍父祖才可解我上虞之疫。”
汉人崇尚儒家天人感应一说,吴吏得到了不少官吏的认可。
钟余面色潮红,强加克制地说道:“若是从吴君之言,疫仍不解,又如何?”
吴姓官吏话锋一转,答道:“若仍不解疫,只能说有人为触怒上苍,非免去他的官身不可。毕竟,元旦大宴尚且有人不敬县君,为上苍所厌,亦不奇怪。”
这下再迟钝的人都听出他话中暗指何人,宴席的气氛若引燃脂桶般,一触即发。
“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笑声,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钟、吴二人也为之侧目。
只见一个身材圆润、肥头大耳的人开怀大笑,他唤何谦,乃上虞市掾。
县长奇怪,问道:“何卿,缘何笑得这般顺心。”
何谦笑声稍敛,说道:“我是为县君而笑、为上虞将兴而笑啊。县君您巧,钟君正直忠正,心系乡民。虽是元旦庆贺之时,亦要直谏县君,这不是正直忠正么?吴君慧眼如炬,明查秋毫。县君,谦要向您赔罪!”
县长更不知何谦何意,说道:“何卿为何无过赔罪?”
何谦一叹,说道:“谦为不敬县君而赔罪,县君也知谦好酒如命,在宴前本该县君先饮,而后才轮到我等,可是谦竟忍不住,先县君一步饮了酒,实是大不敬。本以为瞒过诸君与县君,不想瞒不过吴君慧眼,谦正是那不敬县君,为上苍所厌之人呐!故此,谦特来赔罪。”
县长明白了,笑道:“盛席之下,何卿不必赔罪。”
何谦紧接应道:“县君,话非如此呐。谦不敬县君只是谦一人之过,若是引起上苍震怒,使我上虞大疫不解,那谦就又害了乡人县民的安居乐业,也害得县君丢了一世英名。便是刮了谦一身肉亦不能赎罪也。”
这下,群吏都暗想:高,实在高明。一席话巧解了矛盾,稳住了宴席场面,还顺势向县君表了忠心,果真巧舌如簧。
“好了,好了。大喜之日,说什么刮呀罪的,多不吉利,莫要多说了,何卿心贞,一张利舌能言善道,想来不为上苍所厌的。罢了,诸君,为新岁一切安顺,今夜不醉不归!”
县长说完,席下也不再拘束,离席劝酒谈笑,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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