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迟木悠也第一次来到沙曼休息起居的地方,日本大多数做小生意的店面就是这样,一楼当做是店铺,二楼就用来居住,一大家子人挤在一块儿。

迟木悠也还记得京都动画制作的《玉子市场》,永远反应慢半拍的玉子就住在这样结构的房子里,和住在对面的饼藏拉扯了十几集还没说出来“SUKI”,当初真看得他抓耳挠腮。

但沙曼老师的房间陈设永远不可能有这样充满青春浪漫气息的展开,乍一看这不算大的空间简直就宛如等比例放小的传统日本庭院,迟木悠也甚至看见了一根装载着清水的竹筒。

虽然是固定在原地没法移动的死物,但那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添水”。

“看起来很可笑对吧?”

沙曼老师从容地跪坐在地上,动作轻便就仿佛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于这样,“明明是个泰国人却方方面面都想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迟木悠也确实不太好说些什么,因为按照他的观念来说,沙曼老师应该是属于那种要被浸猪笼的“罕见”?不,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泰见。

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沉默着在沙曼老师的对面坐下。

“但其实是另有隐情。”沙曼说。

“我确实没办法了,那些死去的幽灵在追逐着我,我的拳头,膝盖和要人命的脚掌都无法在他们的侵扰下保护我。所以我只能抛弃自己的身份,放弃自己的前半生,想要作为一个全新的生命活在这个世上。”

“我去过少林寺,甚至一度想要在那里剃度为僧,但那里的僧人把我赶了出来,他们说我造了太多的孽,少林寺不是我逃避命债的地方。”

“我打不过他们的武僧,所以再次辗转来到日本,有一段时间居然真的获得了安宁。”

迟木悠也挑了挑眉,他不太明白沙曼老师突然给他讲述起自己生平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现在看起来您的精神状态是要好多了。”

“好?”沙曼老师苦笑着摆摆手,“不过是回光返照,我活不久了。所以我才对你说这么多我的故事,不要学我,一旦牵连上人命就绝对要收手,不然就会堕入修罗之道变成我这样夜夜被折磨的下场。”

打扮与日本老人没有任何差别的沙曼扬起脖子,他看向天花板,似乎总能模模糊糊间看到在地下拳赛里因自己而死的那些人的身影,他们像是纸片又像是烟雾,填满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狭小的空隙,等到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会一拥而上扑过来,争先恐后吞食自己的精神。

每到夜晚,他总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像是被上万的蚁群所嗜咬,从噩梦中惊醒,却仍然能看见那些长着死人面孔的蚂蚁堆积如山。

真是折磨。

迟木悠也却是整个人都听懵了,他还以为沙曼老师带自己上二楼来是要教授自己什么泰拳的不传秘技,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而且听他的言语,意思是好像自己也杀人了?

不应该吧?

井上圭介的耳朵是他自己踩碎的,要是因为缝合不上去伤口感染死了那也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那个堂弟就更不可能死了,顶天了区区重度脑震荡罢了,就算下半生行动不便那也远远达不到死亡的程度。

“沙曼老师,您觉得我杀人了吗?”迟木悠也迟疑地问。

没想到沙曼老师黢黑的面容上更是点满了问号,“如果不是因为杀害他人可能会招致其亲朋的报复,你为什么要来寻求我的庇护?”

“而且迟木君你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将来展翅就要隐天蔽日的鲲鹏,我正希望你以后可以传播我拳法的威名,又哪里会藏私不教给你全部的技艺?你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和伤痛。”

“更何况......”

沙曼老师稍微闭上双眼,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木桌桌面,“迟木君真不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随?”

他语气森然,说这话的时候牙关都在打颤,口腔鼻息里吞吐出来的寒意扑在迟木悠也脸上,让后者是真的感觉到毛骨悚然。

要是在一天之前沙曼老师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哪怕迟木悠也对对方有敬重也会觉得他这是在咒自己不好,但现在可说不准了,被神明宠爱的孩子就在楼下面待着呢,自己也被某个不知名的神明赐予了可以看破一切邪佞的双眼。

迟木悠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被顷刻间崩塌了一般的浓烈黑气所填满,而追根溯源那股黑气,果然就来自沙曼老师身上。

如果说鹰宫千鹤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点黑气就像是一滴墨水倒进了池塘里,那沙曼老师根本就是墨水本身那般黑。

而他稍微往身侧偏过一点点角度,就看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和自己面面相觑......

不,说是面面相觑都有些离得远了,那根本就是鼻尖贴着鼻尖摩擦。

心跳很难不漏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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