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亨刚刚下朝回到乾清宫,就听人说皇长子把近身侍奉的嬷嬷打了的事,此刻乾清宫的书桌上正放着一盏晾得刚好的茶水,李元亨提盏饮过,这才问说:“怎么回事?”
高齐敛头回禀:“奴才听人来禀,说是那嬷嬷在皇长子面前多提了几句孝裕皇后,祺哥儿没耐得住性子,便上手将人打了。”
此时正值初秋,秋风扫过乾清宫外的梧桐树叶发出簌簌声响,李元亨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在高齐以为皇帝将要命他去传皇长子、徐妃,亦或是冯贵妃的时候,却只听座上人极为清淡的“嗯”了一声,便将高齐挥退了。
乾清宫的宁静仅仅持续到傍晚时分,御膳房的晚膳刚刚上桌未久,李元亨甚还不曾来得及饮下一口汤水,就听有人来禀,道说是冯贵妃已与徐妃共商一致,将皇长子掌掴了的李嬷嬷已遣去先后陵寝。至于皇长子,暂只是以徐妃的一番训诫了事。随后,高齐便听命前往翊坤宫,并依照圣意特特绕过了徐妃,直接将皇长子李祺带进了乾清宫。
当李祺跟随高齐赶到乾清宫后,李元亨早已立在院中阶上,李祺走到阶下向他行礼,皇帝嗯了一声,而后低目看他,李祺却迟迟不将头抬起,李元亨盯着他脑后的发旋看了一会儿:“为何不抬头?”
李祺怔愣了一阵,还未来得及将头抬起,就听李元亨继续说道:“是不是你也觉得,皇子打人,是件难能面圣的丑事?”
话音落地,李祺脸色更为尴尬,一时间更是不知是否应当抬头,好在李元亨也没打算让他有何反馈,只是沉默了一小阵子,李祺便听耳侧一阵短促的风声呼啸,旋即携着重重的巴掌掴打至他的脸侧,将皇长子的脸活生生打歪到一旁。正直盛年的皇帝掌力充足,尚不至十岁的皇子险些摔倒在地,饶是有近身微搀,李祺也叫这股气力扇的趔趄两步,费了些劲才站直了身子。
李元亨旋即走下阶来,面上并不见怒色,一如往常平淡,只是语气颇显冷硬:“体罚下人,按说应当施以棍刑,朕念你年幼,便只打你一巴掌。李祺,你可知错?”
李祺此时哪敢言说其他,只能忙忙点头,低声认错,却不见皇帝消气,只听他冷声一笑:“你冯娘娘的二皇子三皇子,还有你养你这许多年的徐娘娘,若她年后再诞一子,便是你的四弟,你身后许多皇子都尚未懂事,往后都将以你为榜样,你便是如此以身作则的?”
皇帝少有说如此多话的时候,鲜有的几次大都是与承乾宫贺嫔的推心置腹,李祺更是见都未曾见过,一时吓得更不敢抬头,只得低头听训:“宫内宫外皆知你生母为孝裕皇后,李祺,你自己不争气,总要想想为你早逝的母后吧?”
皇帝早已动怒,再又牵及先后,已是情难自已,怒喝一声:“给朕跪下!”李祺被呵斥得一颤,膝上一软,连忙跪下,头上皇帝好似已经有些消气,只是长长一叹:“冯贵妃与徐妃已遣了李嬷嬷前去皇陵,也算遂了你的心愿。只是你的师长不曾教导的,朕今日就不得不替他们教一教你了。李祺,你是嫡长子,朕有一句要送你:克己奉公。只要你在这皇宫里待一天,你就必须忘记一天自我。待得哪日你离了这片皇城,朕与这皇室礼教,也就再管不得你了。”
这个离字用得巧妙,若只是离宫建府,何至到了皇室礼教管不得的地步?李祺虽然年幼,但自小于皇城中长大,自然是听懂了皇帝的言下之意。言至此时,年幼的皇子已被训斥得浑身抖成了筛子,李元亨不再看他,转身上阶时沉沉发出命令:“在这里,跪够了两个时辰再回去。”此时高齐已为皇帝掀起了帘子,李元亨向里迈去的步子在此刻滞了一瞬,而后对高齐吩咐道:“去将流深带来。”
承乾宫距离乾清宫不算远,加之高齐的脚程很快,天还未曾完全擦黑的时候,秉承着圣意的御辇就已将贺流深抬了来,她跟在高齐身后,一面还与人闲叙:“今年的日头实在毒辣的很,中贵人还好过么?”
贺嫔素性宽和,对待下人一向不端主子身份,高齐又是皇帝近侍,与贺嫔常有接触,时间久了,见面也能顺着话闲叙几句,高齐弓腰带路,一边回话:“托您的福,还不算难捱。”这话刚落,高齐已将乾清宫处的竹帘撩起,贺流深一边提起裙面,迈步过槛,一边笑着说:“怪道不难捱,乾清宫的冰供得最足,中贵人自然没有我这样的忧虑啊。”
李元亨一道八宝豆腐刚刚入口,就听到了贺流深的话,立时笑了,自下人手中接过了新添的碗筷,放去身侧位置,一边朗声问说:“用过饭了不曾?”
这时贺流深自帘下走过,因天色已有些晚,贺嫔本已卸过了妆,因皇帝传唤,为着礼数才又浅浅上了一层。她年纪轻,而今尚不过二十三四岁,如此薄施粉黛倒更显气色,面容青葱光华,加之身量纤细高挑,整个人如似水葱一般。她在皇帝的问话后顿了小阵,方才走上前去为人盛上一碗热羹,说道:“还不曾呢。”
皇帝吞羹半碗,嗯声应道:“与朕一同吧。”
早前皇长子打人的事儿早已传遍各宫,皇帝这个时候遣了人去承乾宫,贺嫔自是心知肚明,不过李祺并非贺嫔亲生,加之这又是一桩天家父子事,皇帝不提,她也不主动开口,只是颇为从容地饮汤,间或为皇帝夹几道距他有些远的菜,除此之外再无别话。
此刻天色已晚,暮色笼罩宫城,各宫的蜡已纷纷点燃,李元亨看着面色十分平静的贺流深,笑着问:“朕怎么不知晓,承乾宫的晚膳上得这样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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