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六郎周身气血本就远甚常人,若非如此,五十余岁年纪,终日与野神、阴鬼打交道,怎会每日红光满面?

薛振锷此时定睛观望,但见陈六郎气血的确比平素强了那么几分。他心中惊诧,当即道:“陈道友见谅,可否让贫道一探究竟?”

“哦?”

陈六郎正诧异间,就见薛振锷一把拉住其左手脉门,跟着一团暖流顺着脉门涌入身躯,绕着周身游走一圈这才又从脉门返还。

陈六郎不禁瞪大了眼睛。先前早就听闻道门真修可修出真炁,今日初次见识,只觉这真炁颇为玄妙。

却见薛振锷收了手,脸色颇为惊喜,思忖道:“道友根骨上佳,若非这般年纪气血稍衰,只怕修行起来前程不下道门高功啊。”

“啊?”陈六郎追问道:“薛道友说的是我能修行?”

薛振锷笑道:“道门仙人也是自凡俗修炼而成,道门真修本就是凡俗。如此,陈道友为何不能修行?”

陈六郎只急得抓耳挠腮,支支吾吾道:“我……这……薛道友莫要戏弄我,我只问道友可欲传法?”

薛振锷道:“确有此意,只是传法与否全看机缘。”

“那可要拜师?”

薛振锷道:“贫道先前有言,只是与闾山道友切磋……再者贫道这般年纪,若要收徒只怕传出去让人耻笑。”

陈六郎合掌道:“谁敢耻笑?薛道友人品出众,本事嘛……”陈六郎想了想,能斗得过林七郎与林九姑,可自己不曾亲眼见识过薛振锷本事,也不好浑说,便只道:“道友出身名门,想来本事也是不差的。再者此番传道于我闾山有恩,谁敢编排道友,我临水宫必不答应。”

薛振锷摆手笑道:“此时莫要再提,贫道还是那般意思,只切磋交流便好。”

陈六郎转念一想,自己这般年纪朝着十几岁的薛振锷叩头喊师父的确不成样子,便不再强求。

于是说道:“道友恩德,我临水宫……夫人教必铭记于心。道友且瞧好,某必让道友声名远扬!”

声名远扬?这闵地除去闾山派,占据大头的可是佛门。许是受了向求真影响,几年间薛振锷一直远离佛门。二者虽同是自方术士演化而来,但其核心修行法门截然不同。

一个性命双修,一个舍性修命,道藏佛经说起来鸡同鸭讲,且佛门暗藏诡异手段,就好比那密宗喇嘛朵思巴,焉知惹恼了和尚会落得个甚地下场?

薛振锷正要拦下,那陈六郎却早已兴冲冲而去。待薛振锷追将出去,却早没了陈六郎身影。

这日匆匆而过,待转天,薛振锷下午讲道德经时,台下还是七个人,只是多了个稳坐太师椅的陈六郎,少了个闾山弟子。

薛振锷权当那弟子今日家中有事,心下不曾多想。结果一晃三日,那弟子始终不见人影,这日再讲法,台下却多了两名带着弟子的红头法师。

待讲了一节道德经,陈六郎才介绍,那二人乃是延平府红头法师,一个名李四郎,一个名黄三郎。

薛振锷心中已有不妙之感,待领着众人行了一趟五禽戏,薛振锷偷空扯走陈六郎,悄声问那弟子下落。

陈六郎咧嘴笑道:“道友莫要乱想,我让胡法平传扬道友名声,料想半月内临水宫必被踏破门槛。”

薛振锷哭笑不得,刻下有些坐蜡。他道藏学自老都讲许求宣,这经文水平在同辈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奈何年岁尚小,且生得面嫩,这般高坐台上,不熟悉者哪里会瞧得上眼?

再者四下传扬,说不得会引来玄门修士与佛门和尚。玄门修士还好说,辨经可分高下;那大和尚就不好办了。佛道鸡同鸭讲,说不通弄不好便要手上见高下。

可惜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薛振锷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日传法过后,黄、李二法师寻了陈六郎好一番诘问。那胡法平胡吹一气,只说真武真修传道临水宫,二人略一追问才知真武情形,当即撇下手段琐屑急匆匆赶赴临水宫。

到了临水宫一瞧,鼻子好悬没气歪了!

戏台上高坐一娃娃,身量虽不矮,可看年岁不过十五、六。这般年纪便是真修又有何本事?

耐着性子听了一番《道德经,又胡乱跟着练了一遭五禽戏,二人再也耐受不住,诘问陈六郎是何居心。

陈六郎先是拍着胸脯保证薛振锷有真法在身,跟着又说其轻飘飘降服山君,斗败了座下弟子。最后词穷,干脆道:“李四郎、黄三郎,莫忘了当日奉职之恩,你二人便在此处跟着习练个十天、半月,若不得寸进,自可离去,只当还了我奉职恩情。”

闾山奉职须一众法师主持,李、黄二人年岁稍小,距离临水宫又近,当年奉职自然是请了陈六郎帮忙。

陈六郎这般说来,李、黄二人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命弟子在周遭村落赁了房舍,每日过午先听道德经,再习五禽戏。

如此十余日,李四郎尚无所觉,黄三郎却已察觉不对。黄三郎数年前欲收服一凶煞,不料凶煞成了气候,斗将起来颇为凶厉。不得已之下,黄三郎连施术法。

这闾山法术极为凶厉,讲究的是有进无退。是以闾山法术都是攻击之法,全无防御手段。一番激斗下来,好容易灭了凶煞,黄三郎却也落得气血两亏。

若有道门真修在此,必看出黄三郎施展术法损了命魂,折了寿数,是以脸色苍白,阴惨惨望之好似僵尸。平素勐然起身便会眩晕不已。

不料,习练五禽戏十来日,这脸色虽然不曾变,可坐卧行走却少有眩晕之时。

黄三郎将此事说将出来,引得李四郎啧啧称奇,干脆召来二人弟子。众人七嘴八舌说将一通,除去黄三郎余者倒是不曾有这般改善,只是每日多吃了些饭菜,晚上倒头就睡。

黄三郎认定薛振锷传授五禽戏乃道门桩功,李四郎却嗤笑道:“黄兄谬矣,莫说是五禽戏,便是每日操练庄稼把式,十来日下来只怕也会吃得多、睡得香。”

二人计较一番,却各执一词,闹了个不欢而散。

又过两日,李四郎已然打点行囊,想着这两日便返乡。结果从宁德府又来了三名红头法师。

内中有熟识者乃是李四郎的师弟,二人数年不见,见面自然亲热,李四郎这下不好走了,只好再多停留几日。

如此又过得五日,薛振锷讲过道德经,有细心闾山弟子整理成册,传阅、誊抄一番,不日便传得人尽皆知。

薛振锷讲过道德经便不肯再讲旁的道藏,盖因闾山一脉与净明合流,偏偏薛振锷于净明道藏不甚精通。

待转过天,薛振锷观下方闾山众人有几人思忖间已改了三观,当即不再藏私,开始讲阴阳二气法。

此法须先筑基。道门筑基须精、气、神相谐,常言百日筑基,实则根骨、心性上佳者,并非百日方能筑基。

筑基之后为炼谷化精,到此修行法门与真武混元功并无异同。待炼谷化精之后的炼精化炁,这却与混元功全然不同了。

无根树中讲述:无根树,花正偏,离了阴阳道不全。

恩师袁德琼解为:若阴阳各偏,或阳感而阴不应,或阴求而阳不招,或阳过而阴不及,或阴盛而阳不足,皆是真灵之花有偏,不中不正,道不全成也。

再言阴阳调和,袁德琼由此创出阴阳二气法。其主旨为炼谷化精之后,先修阴阳二气,由阴阳二气合真炁。如此修行者体内阴阳调和,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薛振锷娓娓道来,将此法掰开了、揉碎了,用大白话讲述一遍,只把下方闾山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道门有言,法不可轻传。谁料薛振锷竟这般轻飘飘便讲了出来。

先前那记录道德经的闾山弟子本是童生,奈何闵地太卷,屡试不第,这才弃儒修闾山法。刻下提笔在手听得如痴如醉,书桉上的纸张晕黑一片,全然忘了记录。

乩童丁法安按着法门搬运气血,不片刻竟略有所得。惊醒过来顿时喜形于色,随即惊觉漏听了一段,转头瞥那童生,却见其不着笔墨,当即急得连忙催促。

黄三郎也依言搬运气血,嫌端坐不便,干脆起身一边行桩功,一边搬运,可惜到底习练日短,每每感觉好似摸到了门道,却又不得其法,只急得抓耳挠腮。

陈六郎生性洒脱,且根骨上佳,随着习练五禽戏二十余日,这桩功早已入门。

刻下听得薛振锷讲解,只略略尝试周身气血便随意而动,当下将陈六郎喜得险些掉了眼泪。

多少年了,自唐时便有闾山,数百、上千年传承,一直被朝廷视为巫法。哪怕学了灵宝科仪,也不被道门视为同道。为何?盖因闾山修行只开窍,不修己身。

闾山何曾不想修己身?奈何不得真法传承。而今终有道门将真法传下,只待此法流传开来,不消五十年闾山一脉必列入道门门墙。

台下唯有李四郎惊疑不定。这阴阳二气法听将起来极为有道理,只是道门会这般好心,将真法传下?

可惜一众闾山人等听得如痴如醉,李四郎不好打扰,只好将疑惑憋闷在心。

待薛振锷讲完,台下众人尚在回味,李四郎终究忍耐不住,起身道:“薛道长,这般阴阳二气法说的好听,不知可是贵派流传?”

薛振锷思忖道:“算是罢。”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地说算是?”

薛振锷道:“我真武传的是混元功,这阴阳二气法乃我师袁德琼所创。”

“敢问令师何等修为?可比得过真武掌门真人?”

“我师年不过四旬,自然比不过掌门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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