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是父亲的妾室,她原是父亲的没落表妹,要嫁的人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罢了。可她自己不甘,争着当了父亲的妾室,还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可惜姨娘命不长,在我九岁那年,她便撒手人寰了。临死前,她躺在榻上,告诉我,阿嬛,你是庶出,你若不争,什么都没有。”
“我听了姨娘的话,争了一辈子。争着当了信王妃,又争着当了皇后。”
“可惜啊……叛军入城了,我这个皇后,也到头了。”
屋外乌云密布,天色昏暗,廖廖几缕光散落进来,不过显得坤宁宫内更加寂静幽暗罢了。
宋凝芷端坐着,耳边兵戎相交的声音愈发激烈起来。
听着,仿佛都能看到那鲜血直流的画面。
叛军已入皇城了。
一直声色犬马的皇帝临死前硬气了一回,提刀自刎了,或许,他想着一死百了。
采桑听着自家娘娘自说自话,又听着屋外的打斗声,已然泣不成声,她哭道:“娘娘,奴婢求求您,快逃吧……”
宋凝芷却笑了起来,她面容沉静,目光看向坤宁宫内的皇后宝座,说:“采桑,有何可逃呢?”
她生母早逝,又无兄妹,皇后五年,膝下无子,到底,伶仃一人罢了。
采桑哭得愈发悲痛起来。她却面色平静。
不多时,打斗声停了。坤宁宫的门也开了。突如其来的光亮照了进来,倒让人不适起来。
采桑着急忙慌地走上前来想要护主,话还没说就已经叫人拖走了。
“娘娘,娘娘……”
宋凝芷不忍去看,她已不是国朝最尊贵的皇后了,眼下,连自己的婢女都护不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凝芷回头,未见其人,先看见的,是一双皂靴。
做工细致,不染一尘的皂靴。
宋凝芷抬头,瞧见的是一脸熟悉无比的脸。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角眼稍俱是轻蔑——
“宋四小姐与我兄长退亲时,可曾想过今日?”
江南没落贵族沈二公子,之前宋凝芷执意退亲的沈疏鸿之弟——沈鸣沧。
之前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郎。而今,已然以笔为刃,成了叛军身边的军师,好几篇讨伐国朝的檄文便是出自他之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他居高临下地质问自己,也当真是报应不爽。
宋凝芷启唇,异常平静地说:“从未想过。”她姿态依旧端庄,说出这句话时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窘迫。
沈鸣沧却是冷笑,他踱步慢慢走了起来。
“宋四小姐倒是无情无义,只可惜我兄长一往情深。当初宋四小姐嫌贫爱富与我兄长退婚时,兄长未曾怪过你分毫,反倒是他人议论宋四小姐时,兄长还打抱不平,不想,因此遭人嫉恨,被人活活溺死在湖里。”
沈鸣沧说这话时,目光里除了悲痛,便是狠意,“宋四小姐洞房花烛之时,可曾想过我兄长尸骨未寒!”
闻言,宋凝芷睫毛轻颤,似是在悲痛。
她昂头,看向沈鸣沧,不卑不亢地说:“是,我当初与你兄长退婚,是我不对,可沈二公子,你兄长之死与我何干,你不恨将你兄长溺死之人,反倒来恨我?”
沈鸣沧极其失望地看向宋凝芷,咬牙道:“兄长一番情意,终究是喂了狗。”他俯下身看向宋凝芷,“宋凝芷,你果然是狼心狗肺。”
末了,他直起身来,道:“宋四小姐当初既然当初为了富贵嫁于信王,那么就该想到有一日要为这富贵陪葬。”
语落,一直站在暗处的太监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托盘内放着白绫与毒酒。
“毒酒还是白绫,宋四小姐选一样吧。”
宋凝芷缓缓起身,她看着那毒酒与白绫,最终抬手,取了毒酒。
漆黑的酒面影影绰绰倒映着她的面容,她早已心如死灰,她端起酒转身朝宫内走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愿来世,不似今生。”
说完,她将毒酒一饮而尽。
毒酒甫一入口,她便觉得疼得厉害,那痛楚自胸腔蔓延开口,绞痛难耐,她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她觉得意识模糊了起来。
她仿佛看到了那年春日明媚,她初见沈疏鸿,他眼里俱是欢喜,又仿佛看到了那年冬日,她说要退婚,沈疏鸿眼底的落寞,又或是那一日,她身穿嫁衣,风风光光地嫁给了信王……
然后呢?
然后呢……
她站不稳了,“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姨娘啊,我听了你的话,争了一生,可怎么,还是过得不好呢?
……
春光阳挣脱云层,洒下半斛光来,那光亮散落在宋凝芷脸上,她那宛若蝶翼的双睫便轻轻颤了颤。
她秀眉微蹙,乍一见到阳光,她还有些恍然,不由伸手遮了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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