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一个瘦高长着马脸的官兵以套有剑柄的长剑拦着那车,眯眼瞧了瞧,道:“例行检查,这车上是何?”

“呃,官兵大人,你是不知。前几日闹瘟疫,我全家都死了,只怕他们死在异国他乡无法安息,只得以带回都城寻个地方办丧葬了。”说着,林秋莹从腰间掏出一块金丝手绢,作态的擦了擦眼睛。

那官兵脸色一白,退后两步,大吼着:“既是瘟疫还带入城!快滚快滚!”

微微蹙眉,林秋莹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故作伤心,仰头对着天,怔怔道:“苍天有眼啊!小女子一家做尽善事,死后……死后竟无法魂归故里!造孽啊!造孽!”接着从衣间掏出一个镯子,晶莹剔透,是难见的上等货。

她递给官兵,然后故作抹了抹挤出来的眼泪。

见状,那一旁的官兵愣住,相互对视几眼,未有开口。

林秋莹见还没反应,直接坐在地上,仰天大哭:“人都去了,还有什么余病!你们如此对待亡灵,老天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这传家宝都给您了,您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家进城吧!”

使劲挤着眼,实际一滴泪都未有留下,脸上的表情也甚是夸张。

“这得罪了天,不好吧……”

“对啊对啊,天宫与我们可是……”

“转世投胎前积点德,不然下辈子做不成人可是……”

“……”

一旁的几个官兵你一言我一语,使得那马脸官兵无奈,没耐心的说:“快滚!快滚!”接着将手镯收入囊中。

林秋莹瞬间收起脸上那假惺惺的表情,推着车头也不回的向城里走去。

到了一个巷子,最左右张望,见没人,她便停了下来,小声说:下来吧,没事了。”

接着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陈若凌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林秋莹,道:“真有你的,方才你那模样莫不是要笑死我。”

“喂!把我变回来啊!还笑!”车子一个震动。

萧叙不耐烦的从车上走下,以结印手势在空中飞舞着手指,一道符印出现于空中,接着车便不见了,一个大活人坐在地上。

那人摸着脑袋,一脸抱怨道:“得,什么都是我!”

“没让你等到半个时辰算好的。”萧叙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噗嗤——”林秋莹笑着,喃喃:“得亏我知晓这冰玱人分外注重转世投胎,不然我倒也没法。”

“那镯子……”陈若凌看着眼前的林秋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问。

“无妨。”她挥挥手。

“走吧。”萧叙看了看三人,眼神平静,转身便要走。

“去哪?这都城如今全是,莫非想一出便被抓?”郑晔喃喃。方才他变成推车之时,一路上都在观察四周,墙上全是通缉令。

这……四人都束手无策。

僵了半天也无人说话,空气中飘荡着安静二字,仿佛世间一切从此刻便静止了。

喧嚷的街市与他们这安静巷子格格不入。

“某人想都未想便要进都城,愚蠢。”冷了半颗,终于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出现了。

此时,林秋莹的眼神从方才的呆板中回神,蹙眉看着萧叙,道:“先前未想到而已,你不也没法子。”

他不屑的看了林秋莹一眼,接着目光转向郑晔。

冷冷的眼神不由让郑晔一时间慌了,方才那一下让他还有些后怕。眼神躲闪了片刻,最后干脆放弃,将头垂了下去。

“易容术?”郑晔试探的说着,眼睛还是到处乱飘。

“……没千年灵芝的加持,根本不行。”陈若凌说着,无奈的将眼神瞥向郑晔,“你这几年莫不是偷懒了?那幻术可是很看天份的,修为不过只是助力。”

郑晔不过是淡淡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天出神。

是啊,像是偷懒……师傅他真的用心教我了吗?不过是偶然带我练习练习,大多时候都是不见踪影。说什么靠自己去领悟……恐怕压根就没对他太上心吧,毕竟先天条件差。

接着他看了看陈若凌,又看了看萧叙,道:“你们法力高强,悟性也好,我自然是比不过。”

见他语气低落,夹杂心事,陈若凌便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打击到了郑晔,忙忙说:“不过说说罢了,莫要当真。人生来都有自己的缺点与优点,且不会过分不平衡。”

“或许吧。”郑晔不过是将心事掩埋至心底,不曾透露。

林秋莹看着他们这般,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接着她思考了片刻,喃喃:“我记这儿有处废弃的庙,几乎不会有人往那。”

“对!就是那!”忽然,林秋莹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对着三人说:“我们速速去那破庙,路上尽量不被人看见,那地方不远。”

“行。”陈若凌说着,便要林秋莹带路。

“能行吗?”

“莫要再犹豫了,可没那么多时间。”林秋莹驳回了郑晔的问题,接着便带路走出巷子。

他们三个也没办法,在后面默默跟着。

此时,他们别无选择。

而那个镯子,是她皇兄送她的及笄礼。

城门前的马脸官兵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是跟其他官兵叮嘱了事情,接着准备入宫禀报。

而冰玱王得知此事后,只是歪嘴一笑,眼神犀利,不知看向何处。

他点了点头,喃喃:“自寻死路。”

接着他对那官兵道:“这几日先莫要管,待燕影林世子与我国公主成亲那日,全面封锁城门,加强宫中防卫。”

“是!”那官兵行礼,头深深埋在胸口。

“退下吧。”冰玱王挥了挥手,接着闭上眼睛,“好戏……开场了。”

那官兵小跑着离开,见王座上的人怪异的模样,难免有些畏惧。

忽然,他的手往殿门外一伸,莹蓝的法力直冲门边,一个人用手施法挡住,表情痛苦。

他收回手,甩了甩袖子,微微昂起头来,鄙夷的目光如刺骨的寒光扫到那人身上。

那人立马进殿,跪于殿中,单手伏礼,眼睛直直的盯着王座上的人,神情惊恐。

王座上的人不过是笑了笑,不屑的挥了挥手,道:“怎么?韩副将这是作甚,莫不是本王上次未将你流放边界,起了别心?”

“臣不敢,不过是有求于陛下。”韩厉还是抵不住沈巍那犀利的眼神,头微微低垂。

只见王座上的人神情一变,未有开口。不过是拿起一旁的金酒杯,摇了摇,随后抿了一口。

片刻,他才将酒杯放下,似笑非笑的说道:“韩副将如此积极,有何图谋啊?”

“臣不敢,不过是想为冰玱出份力罢了。”

“单单如此?”

“再是与我那兄长叙叙旧。”

“呵,你与韩将军的关系可是宫中人皆知,怎么?你是想在此欺瞒于本王吗?”猛的一拍桌,惊的殿门外的守兵身体一震,后面面相觑。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僵硬。

韩厉笑了笑,抬起头目视沈巍,道:“臣真是想为国效力,绝无二心,方才所说叙旧,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哈哈哈哈哈!韩副将好胆量,敢在本王面前立幌子。”接着拍了拍手,沈巍眉毛一挑,略为僵硬的说:“如此甚好,韩副将既这般有心,那便去吧。”

“多谢陛下!”韩厉面露喜色,但不过是客套的那般虚伪,接着站起身来,再次行礼,“那臣便先告退,还请陛下莫要怪罪臣的一时叨扰。”

怪异的笑声再次出自冰玱王之口,他挥了挥手,“下去吧!公主成婚那日好生护着,莫要出差错了。”

转身的瞬间,脸上方才那虚伪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应了应,快步离去。

又是一阵笑声,沈巍瞥了暼一旁的酒杯,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他的行为作风他人不论如何都无法猜到,也更无法理解。

忽然,他站起身来,甩了甩那金丝龙袍所制衣裳的袖子,走到殿门口,对着一旁的侍卫官兵命令:“无需跟来。”

一旁的侍从行礼下跪,不敢抬头。

只见他的背影远去,余下一路上跪下的人。

快步走到寝殿,打发了寝殿的侍从,只身跨过门槛,走进屋子。

散发着华贵气息的屋子内一片堂皇,上好金丝所制的帘,百年难遇的木所制的桌椅,以及金钻所制的烛台,鲛人尾鳞所制的摆饰。

置身其中,仿佛拥有世间一切财富。屋内随便一个物品,都是平民一辈子打拼也无法得来的。

不屑路过一切物品,在书柜前停下。沈巍施法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瓷瓶拧动。

好似无数机关之声回响在耳边,一个石门出现于这书架之后,石门上无甚灰尘,似乎不久前才有人使用过。

他警觉的四处望了望,走入石门,同时寝殿被他施法下了一道结界。

缓缓走入,安静的只听得见他沉重的脚步,周围一片漆黑,无一点光亮。直到一个分叉口,才出现一盏发着微弱光芒的星灯。

星灯——乃天界星之力汇聚,无需任何火种,自可发光,千年光芒不灭。

石壁有些坑洼,似乎没有仔细打磨,这密室似乎是随意建起,又好似精心研究,感通冰玱王的内心。

他停下脚步,抬手转动星灯,将其转向左边,石门缓缓开启。

甩了甩袖,脚步稍快。

眼前狭小的道路逐渐变的宽敞,随后一抹光芒出现于漆黑的山洞,点点在眼前放大。

他走到顶,那光芒出现于眼前——灵珠。

缓缓靠近,隔着屏障,他喃喃:“放了些时日了,天雷何时能降下。”

透过屏障拿起灵珠,沉甸甸的珠子透明,闪着光芒。掂量掂量,随后放下。伸手施法,只见灵珠的周围又是一圈屏障,他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神颠的样子有些奇特。

片刻,缓缓仰起头,对着漆黑一片的石壁顶,不屑道:“偌大的天界,竟无法操控引雷,真是无能。万界之主?也不过如此。”

拂袖转身,他走出了那个藏有灵珠的密室,走到先前的分叉口,施法将门关上,星灯也去随之复原。

转头看向另一扇石门,方才深邃严肃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不少,本想抬起的手又放下,好似在压制着什么。

眼睛里多了些情感,是想念,又或是伤感……

罢了,他干脆转身,走出密室,没有回头。

“来人!”他从密室出来,将瓶摆正,走到书桌边,随之坐下。

“陛下!”外头来了几个官兵,纷纷行礼下跪,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君王。

他扶额,蹙着眉,在他的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那戒指极为朴素,无半点金银,不过是个古旧的木戒指,在极好的保养下,似乎多年来都未有一点腐的迹象。

“公主的婚事可筹备好了?”

“回陛下,一切都已经筹备完毕。”

“那便好。”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几位官兵,随后眼神如刀刃般的“刺”向几人,沉闷的口气道:“若是有半点差池,便提脑袋来。务必保障婚礼的安全,无关人员一律不可靠近轿子,更不可于婚礼的府上出现不该出现的人。”

“是!”那官兵被这般突如其来的眼神吓的一哆嗦,生怕惹怒了王上掉了脑袋。

“下去吧。”他挥挥手,缓缓闭上眼睛。

那些官兵见状,行礼告退。走时,腿还在不停的哆嗦,身上还冒着冷汗。

冰玱王如今心情甚是复杂,不知是何等情绪在左右他,似乎是那间密室……

“公主,三日后便要嫁与那燕影太子,可还要准备些什么?”侍女微微垂头,眼前是面无表情的公主。

半晌,未有回答。

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垂眸无神,好似被抽了魂一般。接着又道:“公主?”

“啊?”无神的双眼看向侍女阿芝,眸子又垂下,“没什么了,父皇早已准备好了。”

“对了,阿芝,你会随我一同去往燕影吗?”公主明亮的嗓音似乎低沉了不少,更多的是无奈与失望。

那侍女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行礼道:“奴婢会跟去,继续服侍公主。”

“嗯……出去走走。”缓缓起身,公主翠绿的裙边荡起,在萧瑟枯黄的秋日里,明丽而艳然。

长公主沈梦婷最爱各色的鲜艳衣裳,也爱各色的花卉,她是冰玱唯一的公主,也是这宫里唯一活泼大方,没有被苛刻的宫规而束缚的女子。

打自出生,便是锦衣玉食,养出了些许娇纵的性子。她极少出宫,用她的话来说,便是向往天空的鸟儿被囚禁于铁笼之中。

她向往自由、她心思简单、她明朗快活。

可如今,她却是怎的都笑不出。曾经她向往的爱情,如今却是这般随意。

走到院中的树下,看着枯黄的树叶,以及地上未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心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她忽然转身抱住在她身后的阿芝,带有哭腔的喃喃:“阿芝,你可知我心境?”

未等阿芝反应来,她又接着说:“我不想嫁!我不想嫁!我还想出宫看看!我想去游历这世间,我不想被锁在宫里一辈子!我也……我也不爱他……”

阿芝慌了,不知所措的轻轻拍着公主的背,试图安慰着眼前这个哭泣的少女,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爱哭的年纪,她也是如此安慰着公主。不过那时她也才是及笄之年,公主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忽然,府大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走进——冰玱王。

阿芝见了忙忙行礼,口上道:“参见陛下。”

“这是怎的?”冰玱王冷漠的语气中带有些许疑惑,脸上的表情勉强能看得出和蔼。

听到声音,公主急忙随意的将眼泪拭去,松开手转身行礼,有些哽咽的说:“参见父皇,儿臣无事。”

“无事?那这是……”

“回父皇,儿臣不过是有些伤感罢了,毕竟后日儿臣便嫁与那冰玱太子林沧海,一想到要离开冰玱,离开父皇,儿臣便……”本就哽咽的声音更是带有哭腔,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涌出,打湿了睫毛,划过脸颊,留下淡淡的泪痕。

只见冰玱王眉头一蹙,接着缓和,脸上僵硬的露出一丝笑容,安慰道:“燕影会是个好地方的,再说,那林沧海也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差。”

“可儿臣……儿臣不爱他。”断续的语气中带有些许恳求。

“日久生情,婷儿嫁去便好好过日子。”接着,冰玱王招手示意沈梦婷靠近,接着凑到她耳边,道:“我已安插了接头人,每月回来寻你,你将他们的一切动向告诉他。”

心里一惊,她略带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冰玱王,道:“父皇这是……”

“知己知彼,燕影与我冰玱才能更好维持盟友关系,莫要多问,听父皇的便是。”

“好……”沈梦婷未有再说怎么,应了一声。

冰玱王转身,离开了府内,接着对外面的一个黑衣男子道:“她的性情我很是了解,你每月尽量问出最多的来,若被发现,必要时便杀了发现你之人。”

“是!”黑衣人跪下应着。

院子里,独留公主一人。

眼泪划过脸颊,情绪失控,红着眼呐喊:“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她只是一枚棋子……她的母后亦是如此吗……

“公主,冷静些……莫要伤了身子……”一旁的侍女第一次见公主此番模样,慌了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也不敢上前。

夕阳下,透明的泪珠从公主下巴滴落,带有微微的光亮。及腰的散发随着伤心的风摆动着,她闭眼,思考着从前,幻想着未来……

她曾从马上险些跌落,是一位大将军及时救下了他。将军长相冷俊,带有很重的杀气,似乎是从血河之中毅力的独一人,身上散发着不一般的锐利。

不过是恰巧就下,且未有一句话语,却使公主记了许久……

她曾立誓,非他不嫁。一见钟情的爱终究是抵不过家国,抵不过利益。单相思终究拗不过一个冷血无情的将军。

她清楚,将军的手上是刀剑,身着的是铠甲,刀刃上是洗不去的鲜血。他们身份相隔甚远,哪怕是有情,也抵不过无数的抵挡。

她选择收敛……隐忍自己的那份感情……一见钟情的爱难免有点显得廉价且不现实。

公主与将军不过是主仆关系,她清楚一切……

看着被夕阳的光芒照的散发着亮光的树叶,她笑了笑,自嘲又或是无助……

她的命运一出生便被早早安排,不愁吃穿,有这平民无法得到的金银首饰,过着凡人羡慕的生活。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活的还不如个平民,如今更是知道啊,活也不过是为了他人而活……

“芝儿……我羡慕他们……”伴着无奈的语气,公主开口了,“他们才是为自己而活,我不过……呵……罢了罢了,多说无益。”

一旁的芝儿未有回答,她同情公主,奈何自己身份卑微,不配谈论,不配回答。

皇城固然繁华,金丝玉绸,透露着凡人所不可触及的辉煌,透露着凡人感受不到的孤独、冷寂。

那前任君王所遗留的地牢之下,常常发出女子的悲叹,回荡于牢笼,穿过冰冷的石墙。

九屺台上无法除尽的血渍,浸入石缝,好似养料,那石地下的土壤早已是血红,点点腥臭在空气中弥漫,却始终飘不出九台以外的地方。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屏障隔绝了外界,这儿的魂魄永生永世不可转世投胎,终是成了野魂,深入血土之中。

冰玱的子民知晓九屺,却不知其中。他们有些一生无法入宫瞧上一眼繁华景象,一生都在颠沛的生活中滚爬。

若说宫内的是囚鸟,那宫外的便是折了翼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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