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佛门的问题只是被遮掩下来了,而不是被他解决了。
或者说,从根子上传承下来的某些秉性和行为习惯本身就不是他能轻易改变的。
王鲤了解过后世的佛门,虽然共敬大雷音寺,但实际上已经分出了八宗,这证明如来也没能把所有问题统统压下,人族的佛门弟子以自我的觉悟在佛门之内开辟了崭新的脉络。
对佛门整体和如来而言,这是好事,因为这有利于佛门的持续发展和壮大。
但是对于佛门中某些人来讲,这就是大大的坏事,因为八宗分论,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
天庭之中,玉帝消失不见,紫薇御极,哪吒断臂断腿重伤,杨戬不知所踪。
佛门也不安宁,如来仍是佛祖,可旃檀功德佛陨落,斗战胜佛只剩一道残魂。
天地,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样的变化。
一个瞬间,眼神交汇,王鲤没有关注如来的目光,却陷入到了以上繁复的思索之中。
这一刻无数的心绪纷至沓来,但都被剑灵隔绝在外,他心通之类的佛门神通也探究不到王鲤的所思所想,众多佛、菩萨与罗汉只能看出王鲤走神了。
“玄奘!”
一声大喝将王鲤唤醒,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端坐连台之上,身材短小,两耳细长,头顶秃亮却又一周围发的中年人正对他怒目而视。
观其脑后光轮,这竟然还是个佛。
“玄奘,既见佛祖,为何不拜?!”
王鲤挑了挑眉:“你是谁?”
对方面孔倏地涨红。
他身后一个女子厉声道:“玄奘大胆,竟敢对定光欢喜佛不敬!”
王鲤恍然,原来这就是那只兔子,长着这样居然也能做欢喜佛,他肯定是个实力派——犯罪的那种。
他记住这张脸,又看女子:“你又是谁?”
“吾乃定光欢喜佛座下随侍。”
“区区随侍,也敢在大雷音寺高声说话,谁给你的胆子?”王鲤眼眸微凝,童中剑芒乍起,直刺心神。
那女子当即面露悚然,惊恐不已地躲到定光欢喜佛身后。
定光欢喜佛不悦地道:“玄奘,本座允许她在大雷音寺说话。”
王鲤哦了一声:“原来你也能做大雷音寺的主?”
这时,一旁又有人哂笑:“如此挑拨,着实拙劣。”
王鲤望去:“你又是谁?”
“玄奘,吾乃观音座下,金毛犼。”
青狮、白象、金毛犼,都曾经是截教仙,分别号为虬首仙、灵牙仙和金光仙。
狮驼岭上,青狮与白象已经真灵寂灭,现在剩个金毛犼,他自然对王鲤没什么好言好语。
王鲤故作思忖,继而恍然道:“哦,一只坐骑,也能在大雷音寺高声喧哗?”
金毛犼面皮一抽,怒火更盛。
可王鲤没等他说话,便看向神态端庄的观音菩萨:“菩萨,你不管管你的看门狗?”
“玄奘!你安敢欺我?!”金毛犼大吼起来。
王鲤却听而不闻,只看观音。
观音瞥了金毛犼一眼,怒气冲冲的坐骑顿时心头一凉,面上一慌,紧紧闭口,不敢言语。
王鲤朝他一笑,他也没有半点回应了。
观音朝他看来,无悲无喜,无哀无怒,仿佛浑然忘了当日直接让她闭嘴的就是眼前的玄奘。
“玄奘,你不继续走你的西行取经路,今日造访灵山有何事?”她一开口,便引入正题。
王鲤笑道:“菩萨,狮驼岭之事,着实叫人内心震撼。妖魔横行,肆意食人,可领头却是佛门菩萨的坐骑,如此境况,真是教我不得不惊恐万分。”
观音看着他的笑脸:“贫僧却未曾觉得你有害怕之心。”
王鲤笑容不变:“不过是常念佛经,心有静气,若直接大惊失色,恐怕丢了佛门的脸面。菩萨,佛门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可为什么那些出身佛门的坐骑,却把众生普度进了它们的肚子里,要说那些人个个业力缠身,该遭报应也就罢了,可当中还有一些真灵清澈之人,甚至是魂魄无垢的孩童,为什么他们都要被人剥了皮,分了尸,煮了吃呢?我实在不解,还望菩萨解惑。”
观音面色不变,或者说,整个大雷音寺,无人有所变化。
王鲤一直看着他们,于是不禁心头一叹。
他之所以和观音废话,就是为了看看佛门内有谁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更细致地说,他想知道,有谁是不太一样的。
可他没有发现,也许有这样的人但隐藏得很好,也许他们都已经认可了这样安排劫难的方式。
观音不大,望向如来。
如来开口,声音洪亮,好似晨钟暮鼓,仅是波动便能发人深省。
“玄奘,你可知天地有劫?”
王鲤闻声,面向如来,道:“佛祖想说,用他们的性命,来消弭天地间积累的劫气?”
如来没有料到王鲤竟然会直接说出答桉,但他并不会将这般讶异流露表面,于是便只是轻轻点头:“天地之劫,若不疏散,长久累积,将会暴发无量量劫,届时涉及洪荒天地,无尽生灵,或可致使洪荒陨灭,生灵自然难以长存。那些牺牲在劫难中的人,轮回之后,天地自有厚薄,佛门必当嘉奖。你观其当下惨烈,却不知其来世投胎之后,富贵人家、修行入道,皆为寻常;证得果位、成就大罗,也有机会。他们的死,是今生修积功德,来世得以印证,此为天地至理。玄奘,你还有何疑问?”
这般回应,王鲤一时间竟然真的想不出什么破绽。
因为从佛门教义来看,的确是今生修行,报以来世。
而王鲤也同样愿意相信,那些在狮驼岭,或者西游路上死掉的人,来世都能得到回报。
纵然佛门不做,天道也绝对不会忽视,由此来看,天道也算是公平的。
既然想不到破绽或缺漏,那便换一个。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为何那些罪恶缠身的坐骑,菩萨却非要保他们不可?”说着,王鲤又看向文殊与普贤。
这两位菩萨此前在狮驼岭算是丢尽了脸面,可此时他们却没有表露出任何对唐僧的愤怒和仇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正因如此,王鲤才愈发觉得他们可怕。
也许他们如今的境界和作为十二金仙时相比没有多少长进,但他们的阅历逐步增长,城府愈发深沉之后,反而叫人不敢掉以轻心。
如来同样及时给予了他回应。
“那些坐骑,伴随诸位菩萨修行多年,自有感情。况且,坐骑所为,也是为天地受难,致使业力缠身,此后修为难以增进,常年灾劫不断。各位菩萨心生怜悯,欲保其真灵。可大劫裹挟之下,不是仍被你灭去真灵了吗?”
王鲤听得不禁想给如来竖起大拇指。
这般境况,居然还能让你给圆回来。
怪不得,某些和尚总是以巧言善辩而着称,原来根子里就有这样的种。
如来见他点头,又问:“玄奘,你还有何疑惑?”
可在王鲤听来,他说的却是:你要找的麻烦我解决了,接下来该我找你的麻烦,你可要接住了。
王鲤:“佛祖,我还有最后一问。”
三息沉默后,如来颔首应允,却道:“玄奘,你疑惑已解,为何不愿以弟子自称,可是对贫僧将你打入轮回有所不解?”
王鲤摇头:“自然不会,佛祖运筹帷幄,是天地间少有的大能,我纵有不解,也不至于欺师灭祖。正因我不想欺师灭祖,所以今日不能以弟子自称。”
左右两侧,佛众纷纷目光一聚。
如来眼中,也有金光弥漫。
他直言问道:“玄奘此言何意?”
王鲤笑得洒脱,转手解下锦襕袈裟弃之在地。
一步上前,踏着象征佛门的袈裟,他捏起剑气,剑意爆发,剑气激荡,剑灵顷刻活跃起来。
上清剑道道韵】加身。
灵山之外,四道顶天立地、杀气充盈的剑影同时升起,将整个须弥之地完全包裹在内。
王鲤脚下,一座青莲剑台化生,托着他莹莹升空,与如来齐平。身躯之外,四重光芒各异、凶煞惊天的剑光环绕飞旋,恐怖至极也熟悉至极的气息立即在大雷音寺荡开。
瞬时,此前无数神情安定的人,都尽皆变了脸色。
包括功德金莲上的如来。
“多宝,师父叫我向你问好!”
如来搭在膝上结印的双手突然握起拳来,宝相庄严的面貌此时仿佛泄了气息,显出他那有些慌忙与心虚的真容。
王鲤见状,自然笑得更加开心。
小胖子,你也有今天!
王鲤剑指一动,诛仙、戮仙分别飞向定光欢喜佛、金毛犼。
当即,王鲤便听到他们惊恐欲绝的喊叫,但偏偏他们谁也不敢起身逃离,甚至,站在金毛犼身旁的观音菩萨,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角度,观其面貌,已经警惕到了极致。
“来,定光欢喜佛是吗,金毛犼,认识这是什么剑吗?”
两剑前倾,两人徐徐后仰,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生怕王鲤真的一剑斩落下来。
此时,如来突然道:“诛仙四剑剑影,你在通天河底得到的吗?”
此言一出,众多菩萨罗汉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剑影的话,那还好……个鬼啊!佛门的取经人居然是通天教主的弟子?!还是能够秉持诛仙四剑剑影的弟子,必然是截教核心中的核心!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玄奘悟道之后突然转变,还以为是大劫之变,没想到居然落入了截教的算计!
如今玄奘不再遮掩,通天这是要和佛门开战了吗?
越是深思,众人越是惊恐。
他们无法揣度圣人,更无法猜测圣人中最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
“何处得来,也与你无关了不是吗?”王鲤反问。
如来一顿,旋即深深地吸了口气,神色郑重地道:“你意欲何为?”
“我……”王鲤一个字刚出口,突然便仰起头来。
与此同时,如来等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洪荒天地,西牛贺洲上空,朗朗晴空突然晦暗,大日光芒瞬间不再。
无数生灵仰头,只见一张四四方方如同锦缎布帛一样的庞然大物飘飘飞来。
顷刻间,它便来在灵山顶上,平铺开来。
当即,王鲤体外的四道剑影立刻受到阵图吸引,破开大雷音寺所在的洞天世界,腾空而去,融入阵图。
一瞬间,灵山周围四道仙剑光影立即膨胀且不断凝实,须臾间已越万丈。
王鲤既惊又喜,惊的是通天居然出手了,喜的是通天居然出手了!
不过接下来的画面,却让他笑容收敛,只觉出大事了。
只见,天边虚空一震,无尽的血光蓦然涌现,此血光并非形容,而是实实在在半点不虚的滔天血海!
血海之上,一朵红莲托起一位相貌凌厉的老人,他身后交叉背负双剑,一人所在,彷若天地所在。
冥河教主!
他身旁,一个青年突然现身。
“你怎么来了?”通天教主满脸愕然。
冥河教主眉头一皱:“不是要攻打灵山了吗?”
通天更加惊讶:“谁跟你说我要打灵山了?”
“你连诛仙剑阵都摆出来了,不打灵山,是要教那些和尚练剑吗?”
“胡说!”通天气笑了:“我就是看到有人拿着我的诛仙四剑剑影,可我却没有半点察觉,而那和尚竟然还自称是我的弟子,于是见猎心喜,所以抛出阵图陪他玩玩。”
冥河老祖顿时眼睛一瞪,漫天翻波的血海也跟着倏然一静。
好一会儿,他白了通天一眼,叹息地望着灵山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通天无奈:“我怎么知道?”
这时,天上两道金色光影降落,化为圣人,乃是接引与准提。
可是他们还没说话,天空突然闪出一座宫殿,匾书紫霄。
一个老道忽然在紫霄宫前出现。
王鲤不做他想,收回诛仙四剑剑影,接着直接结束此次朔回。
当此之时,道祖最先投来目光,同时无形的压力汇聚,可王鲤丝毫不受束缚;通天好奇看来,王鲤报以微笑;如来也惊诧不已,王鲤一口啐得他胖脸紧皱,可惜嘴里没唾沫。
同样的,接引、准提各施手段想要将他留下,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王鲤顺利回到时空长河上空。
他看到上次自己开辟的细流,又注视着一道宽阔数倍的分支在长河一侧流出。
相较上回,这次的支流庞大了数十倍,第一次真正拥有了小溪的大致模样。
虽然王鲤这次逗留更久,做得更多的,但是想必也和西游本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那道祖惊鸿一瞥,却让王鲤心惊肉跳,不是本能或剑灵的感应,他还没那个本事,而是来自上清剑道道韵与诛仙剑影的示警。
另外,天道一定非常重视佛门的大兴,否则不至于这么快就来了。
不过,王鲤此时脑子里想的还是最后看到的血海。
冥河老祖,似乎和通天教主之间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约定啊……
这个天地,秘密未免也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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