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刚入冬的时候,陆志泱遇到了他入职以来第一桩重案。这起案子让两年前那个据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嫌疑犯再次回到了他们的视野里,也是“娃娃脸杀手”真正进入公众视野的时刻。

当然,在案子发生两周后的某个早上他走进警局发现龚队长的桌子空了并且上面摆着一盆花的时候,还是个小菜鸟的陆志泱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然后就是刘局长把他叫去办公室找他谈话并告诉他龚世荣被临时调走的消息。陆志泱无言以对,两眼一抹黑愣在原地。查案期间怎么突然有了人员变动?

时间回到两周前,即便是对于自以为读书时饱览各类重案的陆志泱来说,跟在龚世荣身后激动难捱地去了案发现场,也扭头钻进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

死者叫姚盛昌,死亡地点在观港区和罗湖区交界处的沽水湾万豪酒店楼顶。他是澳门一家叫“Ocean‘sCasino”的赌场老板,赌场不大不小,没什么树大招风的压力,备受内地赌徒们的青睐。

如果是单纯地抛尸楼顶,这案子还不一定会进入到公众的视野里。姚盛昌的尸体裹在厚厚几层黑色垃圾袋中,被胶带绑得好像木乃伊,捆住脚腕倒吊在楼顶的围栏上垂了下去。那晚刮了很大的风,尸体半夜在风中飘荡,伴着海风腥咸的呼啸,一下下砸在万豪酒店顶层客房的窗户上,好像给人送终的鼓点。屋内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凌晨三点被撞击声吵醒了,打开窗户的时候,裹尸袋随着惯性被风吹进来,绳索划过窗框,妻子眼疾手快地抓住袋子,却隔着垃圾袋摸到几根指头形状的东西,不由分说被吓得当场瘫在地上,尖叫声划破了这座城市的夜晚。

“阉了、是……所以我们怀疑……”

驱车前往现场的时候,龚队长电话对面的只言片语飘进陆志泱的耳朵里。

胶带被撕下来,死者软掉的命根子像腐坏的肉,皱巴巴地塞在嘴里,混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让第一次见到命案现场的陆志泱胃里反酸水,匆忙推开房门朝卫生间奔去。即便入职前对两年前那宗案子有所了解,这样的场景亲眼所见还是让他无所适从。

如今他怔怔对着龚队长空荡荡的桌子。案子才刚查了两周,队长都给查没了。

桌上有一张字条,是龚队长写给他的,蝌蚪一样潦草:

“志泱,我这盆花记得浇水

花和叶子很容易枯掉

都要浇

街角的花店买肥料

3天浇一次水

5天施一次肥”

陆志泱“嘁”了一声。龚世荣搬空了桌子也不忘自己这盆花,大概是写得匆忙,断句都很怪。

午休时他跑去街角,却发现那里只有一家肯德基和711便利店,找了半天附近也没有花店。他在肯德基里坐下,买了个鸡腿堡套餐。天气有些冷,店里的暖气很足,塑料杯上凝了不少水珠,被他压在龚队长的字条上。他拿起来吸可乐时,看着字条上的水渍发呆。

略呈弧形的水渍,刚好晕过字句中央。

“花朵……都……街……3……5天……”

花……都……

他愣住了。

那是一首“藏头诗”。

他想起《水浒传中,“智多星”吴用和宋江传唱四句卦歌,句首暗藏“卢俊义反”四个字,最终把卢俊义逼上梁山。藏头诗向来多见,它简单易作又能隐藏信息,想必龚队长对这些小伎俩乐此不疲。

陆志泱问取餐台借了支笔,将字条翻过来,在上面写下“花都街35”,又打开浏览器,等待网络加载了很久。他在UC搜索栏输入“花都街35”,搜索结果显示出了“花都街35号”。

那是一家招待所,店面很小,萎在街角鳞次栉比的老店之间,玻璃门下面贴满了办证广告单。一开始那些广告单好像还在被清理,在玻璃门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时间一久就没人再管了,一层层贴了下去。台阶下的水槽里扔着几张女人搔首弄姿的相片配着电话号码。

跑进招待所时,一股烟味扑鼻而来。他还没张口,前台的服务生瞥他一眼便开口说道,“来找人的吗?”

陆志泱困惑地挠挠头,“是、请问今天早上有没有一个男的来到这里?”他比划了一下,手抬到他太阳穴的位置,大概比出了龚世荣的身高。那个服务生盯了他两秒,眼神让他有些踌躇,随即她说,“302号房间,你去吧。”他攥攥拳头,掌心有些湿,那房间里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无从得知。

招待所的门很旧,把手上边的刷卡器看上去不太灵敏。给他开门的就是龚世荣,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和黑色的登山裤,拉链拉到领口。屋里除去床头灯以外尽是暗的,门缝里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霉味,空间很小,正对门有一把扶手椅,龚队长的背包就放在那上面。书包的拉链上挂着一颗钥匙链,是唐老鸭的,在昏暗的房间里相当刺眼。

——女儿送的,在东京迪士尼买给他的。他记得龚队长曾跟他们炫耀过这个。

“龚队长……”他说。

“锁上门。”龚世荣打断他,“志泱,你怎么现在才来?”

陆志泱满怀歉意地说,“抱歉,队长、我不知道……”

龚世荣“唉”一声,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那让他稍微有些烦躁,强压下怒火。龚队长只是自顾自低着头,“志泱,我调职这么突然,难为你了。我原本想再拖一阵,但我实在不敢冒那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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