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你看着点啊!”他险些和那个人撞了个满怀,木屑的味道飘进鼻腔,他看到顾瑢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出现在他面前。
“……顾瑢?”他喘着气,心脏还因为受惊飞速地跳动着,“你不是去学校了……”
顾瑢那双本来就比常人大的眼睛此刻瞪得好像惊恐盯着猎人举枪的狼崽。他依旧穿着那条四角裤,T恤的领口好像被扯过,大汗淋漓,头发黏在额头上,后脑勺上的发丝却向着无数个方向炸开。他的额头——陆志泱无法控制地注意到,就在额头的一角,现在已经肿起来,非常红,像是被撞过。他抬起右手。那只手还在颤抖着,连指甲上似乎都反射着水光。
“雅各布就在里面。”顾瑢的食指压在嘴上,做出“嘘”的手势。
他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顾瑢的双眼亮起来,好像刚才反射着烈日的金属面。他讥笑道,“你想知道吗?”
陆志泱沉吟片刻。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想。
推开顾瑢,他撞进家里,直奔客厅。走廊却突然变得那么长,客厅就在尽头处,一整面的落地窗好像闪耀着强光的灯,它们借着窗外夏日午后的艳阳,将客厅的门框照成一块刺眼的长方形,而很快,那长方形又被一个人影遮住。
“雅各布?”他喊道,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姐夫漆黑的身影在晃动。
那走廊尽头的确实是他的姐夫,这个叫雅各布的高大的美国人在几米开外挡住他的去路,只穿了一条裤衩,浑身光着,胸前的毛发掺着汗水。
“Whattheuck.”他低声道。
“他妈的。”然后他觉得这样骂一遍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你在做什么?”陆志泱缓缓问出来,口中的英语没有了平日的磕绊。他确实没想到人在震惊之下,语言也不是什么障碍了。
姐夫那典型西方人的棱角分明的脸颊被棕色的络腮胡遮住,他带着黑框眼镜,让陆志泱不太能看清他的神情。但他姐夫平时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温柔、得体又文质彬彬。
“你认为呢?”然后挤在他旁边,贴着墙好像罚站的学生的顾瑢插嘴说。那让陆志泱把视线瞥向他。他T恤衫的领口开得很大,靠着左肩的部分曲折地被勾起来,那当然是被什么东西扯过了。
被什么人扯过了。
“Jacob,我希望听到你说些什么。就是、关于我现在看到的一些情况。”他继续说道,脑子里竟还离谱地纠正了自己口语中的语法问题,“我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阳光在地板上画出一个平行四边形,刚好照在陆志泱的脚背上,很暖很暖。
顾瑢的声音低沉又稚嫩,说的是中文。它穿透了这所有的一切,刺向他的耳畔。
“你还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吗?”
他噤声,扭过头去看到顾瑢靠在墙边,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这个人终于把自己凌乱的T恤整理好了,领口翘起来的部分却刺痛着他。
“想让我告诉他吗?Jacob?”顾瑢的视线又转向那个美国人。客厅里终于没有人再讲话了,灰尘在斜阳中飘散开来,伴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那美国人向前迈了一步,“嘿,兄弟,你听我——”
“让他讲完!”陆志泱怒喝道,打断了雅各布的话,抬起手来好像施法的巫师,张开五指挡在身前。
“你一直对我动手动脚。”顾瑢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道,“你总盼着汪茗姐不在家,然后你总是贴我那么近。我知道你们有人就是这样,长着一张体面的脸、事业有成,娶一个贤惠持家的妻子,生几个孩子,但这远远满足不了你,其他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远远不够。”
陆志泱吞了口口水。
顾瑢这一连串的话好像很早以前就背好的一样,如此熟练又发自肺腑。他不知道这长句式的中文他的姐夫到底能听懂多少,但顾瑢好像也不那么在乎。他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去控诉雅各布的罪行。陆志泱看向他那张和高中生小孩丝毫不差的稚嫩的脸,一瞬间有些恍惚。
不知为什么,陆志泱看他还是觉得有些眼熟,却并不知道眼熟在哪里。
“听着,”那美国人终于张口了,中文的水平在此刻突飞猛进,“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他说的那样,这个小混蛋……”
如此老套,意料之中。陆志泱被气笑了,他白了一眼姐夫,又把目光挪开,“呃、那你解释一下吧。”
然后另外这两个人都没讲话,好像在行使着自己沉默的权利,而他是站在两人中间的法官,顾瑢是受害者原告,雅各布则是侵犯者被告。那个美国人灼烧着的视线扫过他,紧接着定格在顾瑢身上。陆志泱凑过去,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Yousonoabitch.”那美国人骂道,靛蓝色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被午后的光照得透明,视线落在顾瑢身上。“Youlittlecunt!”
顾瑢在他身后,温暖的体温贴上来,像无数根刺,侵袭到他的小臂上。陆志泱不着痕迹地跳起来,回过头去看到与他那么接近的顾瑢,就站在他身后差不多十厘米的地方,一双胆怯的,泡着水的眼睛仰望着他。
“你这个混账东西。”他又将视线挪回到那个美国人身上,“以后离他远点。”
雅各布指了指顾瑢,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道,“你相信他?”
对于你这个只穿了一条裤衩的人来讲,我相信谁大概显而易见。陆志泱在内心相当讽刺地回应,但他只是简单地答道,“我会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姐姐。”他很想喊得大声一点,恨不能现在就把距离他们很多公里之外在闺蜜家谈天说地的汪茗叫回来,但肩膀上多了一些轻盈的触感,那是一只并不厚重的手掌,搭在他身上。顾瑢站在他旁边,低沉地呼唤他。
“我想离开这里。”那个人哀求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可以吗?”
他有点恍惚地偏过头,顾瑢距离他依旧大概只有二十厘米。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个距离到底是多长,但他就是觉得他们很近,又没有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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