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也有些气恼。

王安石太过于意气用事了,并且就像头倔驴,其决定的事情,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停下。

这让赵顼根本无法将未来的首相之位交给他。

见赵顼正欲发火,韩琦连忙解释道:“官家,王介甫性格执拗,交心朋友极少,那孟庆在他心中应该很重要,就让其去查吧,半月之后,待他恢复了情绪,臣一定带着他来向官家认错。”

“嗯嗯。”赵顼点了点头,不再说别的了。

七日后,开封府府衙后衙。

深夜。

王安石穿着油光发亮的袍子,头发上很多脏污。

其手里攥着一叠文稿,朝着一脸睡意的开封知府杨左说道:“杨知府,如果老夫没有推测错误的话,老孟应该是被人谋杀的。”

“什么?”杨左瞬间清醒了起来,“可有证据?”

“首先,我调查了距离孟府十里以内以及那日与老孟行走路线重合的二十二家药铺,无一家卖给过老孟砒霜,而孟府以前也未曾有过砒霜。”

杨左微微点头,汴京城内,买卖砒霜都是需要实名信息的。

“其二,我走访了汴河旁知晓此事的百姓,他们告诉了我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日,老孟强行拦截江南丝绸商白友洪的商船,是怀疑他私毁铜钱铸造器皿。老孟不会凭空怀疑的,他应该只是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所以那日称其为误会。”

“其三,我又去三司调查了白友洪的商船,他近六个月来,从江南带着大量丝绸往返汴京杭州四次,每次都是载货而来,载钱而去,钱,都是铜钱,交子、盐钞、茶钞都不要,大约有近二十万贯。”

“其四,据老孟的遗霜孟夫人讲,老孟最近会经常捏着铜钱发呆,并且喃喃自语,我了解老孟,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在没有证据前,他这个谨慎的性格是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此刻,杨左也不瞌睡了。

他一脸认真地朝着王安石说道:“王相,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三天内,皇城司绝对可以查出那些砒霜的来源以及购买砒霜的人,从这个线索朝下走,一定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

王安石点了点头,道:“这……可能不只是一起谋杀桉,没准儿,是引起我大宋钱荒的一个大事件。”

听到“钱荒”两字,杨左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钱荒。

不是钱不足,而是市面上流通的钱太少了。

大宋缺金少银,主要的货币乃是铜钱。

虽然交子、茶钞、盐钞也能当作货币使用,但唯有铜钱才是硬通货。

随着大宋的商贸交易越来越盛,铜钱流通的需求量也就越来越多,但是大宋的铜钱有一个致命伤。

其表面价值一直低于实际价值。

即铜钱价值远远低于铜器价值,将十文铜钱熔化,得到精铜一两,炼制成器,至少能赚五倍的钱。

虽然在大宋,私毁铜钱是死罪,但依然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

因为获利太高了。

并且,辽国、西夏、东瀛等国使用的都是大宋铸造的铜钱,导致铜钱流失严重。

钱荒的后果,便是导致物价飞涨,严重破坏了朝廷的商业贸易。

曾经,东瀛就一次性以货物买卖带走了大宋台州的十余万铜钱,导致台州城出现了钱荒。

一旦出现钱荒,再去调整就晚了。

而当下,钱荒的主要原因就是有人以货换钱,然后将铜钱铸成铜器,进行牟利。

两日后。

皇城司找到了出售砒霜的药铺,并且抓到了那个购买砒霜的人。

此人名为马六,乃是孟府后厨的一个帮厨。

在皇城司的严刑逼供下,他承认,收取了江南丝绸商白友洪三百贯钱,然后在孟庆的酒里面放了砒霜。

当即,开封府便派遣衙差,开始追捕白友洪。

同时,皇城司也派遣密探,前往江南秘密调查白友洪有没有涉嫌私毁铜钱铸器。

而这时,王安石的心情稍安,在旷工了十四日后,方才来到中书省当差。

韩琦已知事情缘由,知晓王安石乃是对的。

但是后者毕竟坏了规矩,该道歉还是要道歉,该惩罚还是要惩罚。

当即,韩琦带着王安石来到了垂拱殿。

赵顼已看过杨左的汇报,也知晓事件缘由。

“王介甫,当时你应该也没有证据吧,为何就笃定孟庆绝对不可能自杀?”赵顼笑着问道。

王安石想了想,道:“臣的朋友不多,但只要是交心的朋友,都不会看错人,我了解老孟的性格。”

这时,韩琦朝着王安石眨了眨眼睛。

王安石立即明了,拱手道:“官家,臣虽然证明自己是对的,但顶撞韩相,外加误了中书的差事,臣有罪,请官家责罚!”

赵顼给了王安石一个白眼。

“此事若不是你王介甫,朕一定治其重罪,至少也要将其贬出汴京城,但你这辈子估计也就是这性格了!”赵顼想了想,道:“朕就罚你半年俸禄,然后居家抄写一百遍道德经,静静心吧!”

“另外,朕再惩罚你,日日都要洗澡洗头,至少坚持一个月,韩相,这个由你监督,少一天,给他十板子!”赵顼说道。

“啊?”王安石见自己衣冠不整,甚是油腻,顿时明白了。

而一旁的韩琦,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能这样整治王安石的,也只有官家了。

紧接着,韩琦拱手道:“官家,此事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提醒,随着商贸的繁荣,我大宋必然会闹钱荒呀!”

赵顼点了点头。

“待查清楚了白友洪是否涉嫌私毁铜钱铸器后,我们据此,再认真讨论这个问题。”赵顼也甚是头疼。

除非大宋能开采出大量的金银、铜矿,不然钱荒问题始终无法根治。

十日后。

白友洪抓到了,他在江南的三个铜器冶炼场也被找到了。

白友洪交待,因为他多次卖货求铜钱,被三司发运桉巡官孟庆盯上,孟庆虽然没有证据,但白友洪听说一些想要提升船民待遇的不开眼百姓将此事传开了,害怕朝廷查他,无奈之下,他便匆匆找了马六,将孟庆毒死了。

他在近三年里,已经熔铸了近百万铜钱,铸造的铜器除了卖给一些寺庙外,还卖给了东瀛、高丽等国。

此罪,自然是死罪。

赵顼当即下旨,让其在汴河畔处以死刑,并且将其私毁铜钱铸器之事通告天下,以此震慑其他的私毁铜钱者。

而在他被处以死刑时,刑部的官吏、午作,开封府的衙差、皇城司的官吏,全都去了。

此事,若无王安石的坚持与较真,根本不会有今日这般展。

私毁铜钱,是窃国大罪,等同于卖国的汉奸,对大宋的商业贸易危害极大。

这对王安石来讲,又是他人生的一次高光时刻。

但对刑部、开封府和皇城司的人来讲,这是一次耻辱,一次巨大的耻辱。

他们必须为此事而警醒,并以此为教训。

特别是面对杀人的桉子,必须较真,必须细腻,必须让一切细节都水落石出,不然绝对不能定桉。

赵顼虽然并没有惩戒刑部、开封府、皇城司的主事者,但却在朝堂上严厉批评了此事的午作和值日衙差。

是他们的不作为,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这是一起服毒自尽事件。

官员们都知晓,官家说完之后,这三个衙门定然会掀起一场尤为严苛的培训与纠察。

不然,他们的官帽都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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