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如猪狗牛羊,养肥了吃一茬,然后再养一茬即可,天下最不缺的便是底层百姓。对他们太好,没有意义……”

此话就像一阵飓风般,迅速朝着各个州府刮去。

说此话者,乃是寿州书生刘光应。

他说完此话后,才方觉后悔,但已经晚了。

幸亏赵顼与文武官员们以掀桌离场表达了愤怒,不然百姓们可能要到宣德楼静坐了。

刘光应已经社死,此后定无仕途。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圣人之言,可不是喊喊而已,任何朝代,为帝为官者都必须遵从这条规则。

虽然在很多官员眼里,贫苦百姓根本不能算民,多田多产者才是民。

但这种思想,只能放在心中,谁揭穿了这层窗户纸,谁便距离倒霉不远了。

天下贫民占八成以上。

失了民心,那即失去一切,就像西夏那种,便是失去了民心,才导致百姓造反,逃离西夏。

此事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天下反对摊丁入亩之策的士绅商人都不敢说话了。

而百姓们支持摊丁入亩之策的声音则是逐渐涌起。

……

与此同时。

又一件有助于执行摊丁入亩之策的事情发生了。

大宋原户部副使公事,致仕在老家两浙路台州赋闲的吴文当,画了一副《生子不育图,在民间广为流传。

所谓,生子不育,即生下儿女却不养活。

画作的内容并不复杂,但却触目惊心。

在一方破旧的茅屋中,一对贫穷夫妻,眼含热泪,正在携手将一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头朝下,放在水盆中溺亡。

画作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苦民无田,丁钱难筹,生子多为不育,累五年,两浙路,亡不止万人矣。”

直白点来讲。

贫苦百姓交不起人丁税,在生下孩子后,只能选择将其溺亡,而在五年间,仅仅两浙路,便死了不下于一万名婴儿了。

因吴文当曾在户部任职,故而他的这句话,是令人深信不疑的。

大宋男子,二十成丁,人户每年按照丁数交纳钱米,但由于土地兼并严重,很多百姓根本没有田产,而又无避孕之法,生出孩子后便只能将其溺亡。

此画作一出,顿时在整个大宋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支持摊丁入亩之策的百姓更多了。

汴京城内,士绅商人们看到这副被彷照了许多份的画作后,也是各个落泪,叹百姓艰苦。

但是让他们支持摊丁入亩,依然不现实。

这一日,深夜。

中书省内。

韩琦提着灯笼正欲离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屋舍中还有灯光,不由得走了进去。

屋舍内坐着的,正是参知政事司马光与王珪。

“二位,还没忙完呢,老夫看外面的天色,可能很快就要下雨,咱们同走吧!”韩琦笑着说道。

王珪提起一旁刚烧开的水,道:“韩相,刚才我二人对最近的摊丁入亩之策有所发现,不如坐下烹茶聊一聊?”

韩琦顿时有了兴趣。

若是王安石或韩绛在,韩琦绝对扭脸就走,因为他不想再吵架了,但这两人却也是不支持摊丁入亩的,没准儿能碰撞出一些新意。

当即,三人围坐在了茶炉前。

王珪率先开口道:“韩相,您最近有没有发觉官家和往昔有些不一样?”

韩琦胸膛一挺。

“咱们私下议论官家,不是太好吧!”

司马光为韩琦倒上茶,道:“韩相,咱们此时所言,皆为私话,莫传出去就行了。”

“我们的发现是,官家对摊丁入亩之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们根本看不出他是反对还是支持,这可不像是官家的脾性啊!”

“嗯?”韩琦顿时也感觉到了。

往日里,群臣提出意见后,官家都会总述一番,基本上是会抛出自己观点的。

这也是群臣最喜欢官家的地方,不让臣子们猜谜语。

但韩琦细细一想,又说道:“从官家的角度而言,即使他有心支持摊丁入亩,他也不能说,因为这等于他将自己放在了群臣与商人的对立面了。此事,他不便于发表意见,或许也在纠结中。”

王珪接着说道:“韩相所言有理,不过我们细细思量一番,官家看似没有参与,其实事事都参与了。”

“哦?”韩琦面带不解,看向王珪。

“首先,商人之首苏文山的发言就是违背常理的,他一个商人,支持摊丁入亩对其没有任何好处,并且率先站出来发言,根本不是商人性格。两位应该知晓,他看似是三司使的人,其实是官家的人,没有官家点头,他是绝不敢如此发言的。”

“其次,便是国子监前书生的斗殴事件,书生斗殴之后,是官家提出让他们在宣德楼前辩论,此等辩论自然辨不出一个结果,但却是在帮助百姓理解到底什么是摊丁入亩,当然,寿州书生刘光应的发言肯定不在计划中,算是支持摊丁入亩者的意外之喜了。”

“最后,便是那副原户部副使公事吴文当的《生子不育图了,这明显是故意的。溺婴之事虽为实情,但在这两三年来,随着富民之策的发展,溺婴事件乃是渐渐减少的。那吴文当行事作风稳妥,定然是别人出的主意。”

“我们都了解三司使,他在理财上有一套,但却绝对想不出如此精妙的主意。并且,以往的三司使都是八面玲珑,但这一次却是如王介甫那般执拗,大有豁掉性命都要支持摊丁入亩的架势,显然是背后有人。”

韩琦瞬间醒悟,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官家主导的,官家想要推行摊丁入亩之策,但是他无法表态,故而让三司使做了先锋。”

司马光和王珪同时点头。

韩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若是在仁宗、英宗朝,官员们根本不在乎官家的意见,只要朝臣们认为是对的,即使官家也要妥协。

但在如今这位官家面前,他们却没有这个胆量。

和当下的官家唱反调,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司马光看向韩琦,道:“韩相,我们既然明了官家的意思,那再与官家对着干,只能是徒增内耗,要么我们去说服官家,要么我们被官家说服。”

韩琦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找官家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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