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幡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蠡侯面无表情的侧了身子:“郑司谏慎言。我蠡府的温召将军自幼由老臣带大,司谏大人是在含沙射影,暗示温将军与小女有前初余孽的血脉吗?”

郑弼方倒也并不气弱:“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亦非微臣含沙射影几句所能曲解扭转。温将军与连氏的身世姑且不论,依臣适才所奏,连氏仍有四大缘由不可被立为后。蠡侯大人护女心切,却也不能蒙昧了为人臣子为君为国的本心才是!”

宫幡见郑弼方说到敏感之处,蠡侯无法回应,便挑眉望向一旁垂首许久的王虔礼:“王卿,你身为右司谏,对于此事可有看法啊?”

那王虔礼年轻时本是蠡侯门下学生,后因不得蠡侯格外青眼,多年未的提拔赏识,便自请出府,去工部任职。此番朝中大封,王虔礼虽从六品小官一跃而至右司谏,但因其平日为人和善宽仁,颇得同僚敬服,故而也并未遭受过多的非议。

却见那王虔礼蓄着一缕齐整的胡须,相貌端方,眉目周正,忽被宫幡所点,却也从容依旧,站出队列,俯身下拜道:“陛下,微臣少时曾为蠡侯大人门生,与温将军颇为熟识。将军其人忠正不阿,一心为国,若说是前朝余孽,微臣是万万不信的。”

宫幡不喜他这般打太极,挥了挥手道:“温将军的忠心自不必你说,朕是问你对归萤封后一事的看法。”

王虔礼笑得无奈:“陛下,微臣是蠡侯旧属,而连姑娘则是侯爷的义女,此间关系,我们虽是堂堂正正,旁人却仍不免多加揣测。因此,一为连姑娘清誉,二为蠡侯名声,三也为微臣自己尚未坐热的司谏之位,这件事情,微臣还是不予论说为好。”

王虔礼再度深深拜下,惹得身旁的郑弼方一个轻蔑的白眼。

宫幡不过一笑:“王卿倒肯与朕说句心里话。也罢,你既然身份不便,朕也无谓令你犯难。归萤封后一事,众卿若无他人反对,那——”

“——陛下!连氏封后,有悖伦常,于礼亦是不合。我大衷虽不及南漠历史悠久,却也是要脸面守体统的文明大国!您执意要立这样一个女子为后,试问满朝文武谁人心中全无疑虑?只是您已经处置了礼部赵燊,大家虽为人臣,却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丈夫,父亲,都肯顾惜自己的性命!您动辄处斩谏臣,又有谁人胆敢以死规劝!”

宫幡铁青的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唯有眼中逐渐蔓延的血丝昭示着他苦苦压抑的狂怒:“郑卿倒肯直谏,只是你新官上任,便不怕一朝惹恼了朕这个无道昏君,将你与赵燊一并处斩吗?”

郑弼方闻言,即刻跪倒在地,可却仍旧一脸刚直:“陛下恕罪!微臣的确今日与陛下意见相左,可这‘无道昏君’四字,臣是万万没有说过,也从未想过的!”

郑弼方不顾额心泛起青紫,连连叩首激声道:“微臣也是父母之子,儿女之父,是一个家庭的头顶青天!但是臣既受陛下破格提拔,做了这大衷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左司谏,自当弃个人生死荣辱于度外,对陛下直抒心中所想所见!”

“果然是朕的司谏大人!说起话来字字铿锵,夹枪带棒,当真叫朕无法反驳。”宫幡冷笑道,“你说做了左司谏便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暗讽朕不听谏臣之言,动辄打杀,又拿父母儿女做说辞,便是扣实了朕这顶昏庸无道,凶残狠戾的帽子!”

“陛下息怒!赵燊身为礼部之臣,因觉连氏封后于礼不合而谏;而微臣身为谏臣,却是因为头上这一顶乌纱帽而谏!今日若忠义性命不得两全,那么微臣亦心甘情愿舍生取义,但求无愧于天,横竖不怪陛下半分罢了!”

郑弼方额头已磕出一片血痕,头骨与大理砖石的相击声听着令人直起鸡皮疙瘩。朝臣们再也忍不住,纷纷跪下规劝不已。宫幡再忍不住怒火,腾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蠡侯反应极快,当即跪在了宫幡与朝臣中间。

“郑司谏新官上任,难免火气旺些,朝臣们没见过这般君臣辩驳的阵仗,惶恐失态也情有可原。陛下宽仁,想来也是不会见罪的。”

蠡侯以殿中所有人都听得分明的响亮语气道,“陛下,小女年纪尚轻,的确难当后位。承蒙陛下爱重,以老臣愚见,给个昭仪之位便很好,再赐协理六宫之权,在陛下的后宫历练个三五年。待到老成持重些,陛下若不嫌弃,再赐后位,想来届时朝臣必然也不会反对了!”

“——蠡侯,你!”

“请陛下下旨,册封小女昭仪之位!”

群臣得蠡侯救护,又有谁人愚钝,忙齐声应道:“请陛下下旨,册封连氏昭仪之位!”

“你们——”

宫幡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便憋闷不已,一张脸登时青紫起来。他将阔袖一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踢翻了龙椅旁的漆金九品仙鹤,大步流星的退下了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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