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太宗皇帝就曾打算重惩一个惊扰圣驾的路人,彼时的张廷尉曾对太宗皇帝说:法如是足矣。”
“最终,太宗皇帝也同意了张廷尉的看法,根据《汉律中,有关不慎惊扰圣驾的规定,罚了那路人黄金四两。”
“臣认为,张释之那句‘法如是足以’,是我汉家历代廷尉都应该奉为圭璧的至理箴言。”
“具体到这次的事,也同样如此······”
对于赵禹这个廷尉卿,刘胜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至于赵禹如今说具备的法制立场,刘胜也是愈发感到欣赏。
——和秦时,主张‘一切从重从严’的极端严苛律法精神所不同,如今的法家,也在不断的反思秦的经验教训。
经过过往这几十年的反思、总结,法家的法制立场也终于在赵禹这一代人身上逐渐确立,并被汇总成了张释之的那句名言:法如是足以。
法律是这么规定的,那就按照法律规定去办就可以了。
这句话,几乎可以说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的史前版本。
对于法家能有这样的思想认知,刘胜自然是感到欣慰,同时也早有心理准备。
真正让刘胜感到期待的,其实是赵禹接下来的应答。
——接下来怎么办?
——如何预防下一批,乃至于将来每一批考举出身的士子,不会因为贪污腐败的问题,而影响考举对刘汉社稷做出贡献。
“对于考举士子贪污、受贿的问题,臣也有几点愚见。”
“既然陛下问起,臣,便斗胆直言。”
赵禹一语,惹得陈建、刘舍二人面色再一正,就连刘胜,也不忘象征性的将身子坐直了些。
便见赵禹清了清嗓,又稍一沉吟,方沉声道:“正如陛下早先所说的那样,官员贪污、受贿的问题,其实并不只出现在考举出身的士子身上,甚至并不只出现在官员身上。”
“自长安朝堂以下,无论是京官公卿,还是地方郡县二千石,乃至于宫中的婢女寺人、达官贵族家中的门房仆人;”
“——但凡是有人来登门,从求见通禀,到出言旁劝,乃至于代为美言,给受托者行贿,早已经成为了我汉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如果有人登门求某人办事,却并没有按照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行贿,那就会被说是‘不懂规矩’,乃至于‘不讳世事’。”
“尤其是在太宗皇帝年间,将军张武受贿,太宗皇帝不惩反赏,赐五百金‘以愧其心’之后,我汉家受贿、行贿之风便愈演愈烈。”
“到如今,甚至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根本不避讳的程度。”
···
“所以在臣看来,要想解决考举士子贪污、受贿的问题,并不单是要考举‘怎么让考举的士子变得清廉’,而是要考虑怎么改变整个官场的风气,乃至于整个天下的风气。”
“若不然,哪怕通过一些非常的方式,来让考举出身的士子尽量不去贪污、受贿,也根本无法持久。”
“若只有考举出身的士子不受贿,那等到将来,甚至很可能出现公卿两千石弹劾二百石、四百石的小吏,以至于整个朝堂与考举站在对立面的事情发生。”
“毕竟受贿、贪污之风由来已久,十人贪腐一人清廉,错的,就未必不是那个清廉的人了······”
对于今天要说出口的这番话,赵禹自然是思考了很久,也措辞了很久。
甚至直到今天,得知刘舍也要参加这场小会,赵禹都还临时对自己的措辞进行了一定的调整。
但总结归纳而言,赵禹的意见就一句话:官员贪污腐败,不是个例,而是风气。
要想改变现状,就不能只靠反贪反腐,亦或是从刑罚、牢狱出手,而是应当从改变风气,从根儿上去解决问题。
这个命题不可谓不大。
但对于刘胜而言,哪怕是如此巨大的命题,只要有人能主动提出来,就都能算是好事。
——毕竟有人敢说,就说明这个问题,还没有严重到‘人人忌讳而不敢言,言则天下群起而攻之’的程度。
只是这个命题的宏大,也使得刘胜即便有心,也只得将此事暂时放在一旁,从长计议。
“此事,廷尉下去之后,可以再好好想想。”
“廷尉的看法,朕深以为然。”
“只是具体应该怎么做,朕,暂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想法······”
委婉提醒赵禹‘不要光指出问题,记得给出解决问题的建议’之后,刘胜的目光,便落在了御史中丞:陈建身上。
陈建不是名臣。
无论是青史之上,还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御史中丞陈建,都无疑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当然,这个也御史中丞这个职务的特性有关。
——权重,位鄙,又极为忌讳与朝臣、官员打交道,即要有出色的专业能力,又要有坚定地个人立场;
这样一个人,往往很难做到让天下人尽皆知。
而刘胜之所以要找来御史中丞陈建,而非御史大夫田叔,自然是因为先前,决定对御史大夫进行改革时,就已经确定下来的中心思想。
御史大夫,过去是亚相,现在是亚相,以后,也还是常务副丞相;
而御史大夫属衙,还是应当由御史中丞来具体掌控,并以御史中丞为切入点,进行从上到下的大幅度改革。
在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改革之前,刘胜需要听听御史中丞本人的意见。
无论这个意见是以怎样的立场所促成,刘胜都需要知道:对于自己改革御史大夫的想法,即将接受改革的主体,究竟是怎样的看法······
“臣认为,考举士子受贿成风,主要还是御史大夫属衙没能履行监察百官、检举不臣之职责的缘故。”
“也正如赵廷尉所言:贪污受贿,不单是考举士子的问题,甚至不单是官员身上存在的问题,而是整个汉室天下都层出不穷,乃至蔚然成风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主要也还是因为过去这些年,御史大夫属衙的不作为、放纵所导致。”
“要想改变这样的现状,臣认为,还是应该从御史大夫属衙的主体框架、权责结构下手,进行一定程度的制度改变。”
“只是这件事,应当由陛下去做,臣只能以臣过去的所见所闻,提出一些并不高明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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