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张苍曾经,是秦相李斯、韩公子非的同门师兄弟,荀子荀卿的杰出弟子,专精于《春秋;
哪怕张苍曾在秦时做过数十年图书管理员,甚至仅仅凭借记忆就将那场大火中,绝大多数被项羽烧毁的典籍保留了下来。
甚至于哪怕张苍在最开始,就第一时间追随于刘邦左右,且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动摇,也依旧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但最终,张苍出人意料的,在汉室开国五十年之内,成为了刘汉社稷第八任丞相,甚至可以说是成为了有汉以来,乃至于华夏历史上最杰出、最出色的实权相宰。
而这一切,张苍靠的不是文韬武略,不是裙带关系,而是一个‘熬’字。
——做秦御史,张苍熬死了所有自己认识的秦廷君臣,包括始皇嬴政,二世胡亥,乃至于三世子婴。
太祖高皇帝刘邦在位,张苍熬死了汉相萧何;孝惠皇帝即位,张苍熬死了汉相曹参。
吕太后在位,张苍又熬死了自己的恩主:安国侯王陵,之后又在太宗孝文皇帝一朝,先后熬死了曲逆侯陈平、辟阳侯审食其、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四人。
难道除了熬,张苍就没有其他方式,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吗?
——张苍才高,比之李斯、韩非如何?
天纵奇才的法祖韩非,不也死在了师兄李斯的手中?
秦相李斯,最后不也是被合作伙伴赵高所杀害?
——于国有功,比之萧何、张良如何?
萧何为汉开国第一功臣,华夏历史上第一位万户侯,更被汉太祖高皇帝誉为‘镇国抚民,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的史诗级后勤大臣。
这样的人,不也追随太祖刘邦而去,什么宏图大志都没来得及施展?
不也被逼的自污以保全性命,靠自己给自己招黑,才打消了刘邦对自己‘或有异志’的猜疑?
至于张良,那就更别提了。
作为后世人心目中,好似并不存在于史书之上,而是应该出现在神话中的人物,张良在刘邦口中的评价,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在开国之后,刘邦给有功之士论功行赏,给其他人封侯那都是想了在想,抠了又抠;
说好杀项羽者侯万户,结果那五个平分项羽尸首的人加一起,却都还离万户差着千八百户。
反观张良,被刘邦挽着胳膊拉到了留邑,指着城墙就是豪横的嚎出一句:这三万户食邑,够不够?
不够我再给你迁些百姓过来,或者直接给你找一块儿更大的封地!
如此恩宠,不也是在刘汉开国之后便澹出朝堂,在太子刘盈储位稳固之后功成身退?
至于武勋,那就更没有赘述的必要了。
兵仙韩信,游击战鼻祖彭越,阵地战祖师英布等人,张苍压根儿都没资格跟人比;
就连太祖高皇帝身边的近臣,如周勃、樊会、夏侯婴之流,都爆了张苍不知道几个八百条街。
可就是这样一个论才能比不过李斯韩非,论能力比不过萧何曹参,论武力都没资格跟那些大老比,甚至都在开国元勋中排不上号的小虾米,最终却在太宗一朝位及相宰,并一举促成了垂名青史的文景之治。
是运气吗?
或许是。
但刘胜更倾向于将其理解为:把握住了摆在眼前的机会。
而一个人,要想把握住一个机会,首先需要做的,便是熬到,甚至是活到机会出现在面前——活到机会击鼓传花,轮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张苍就是这么做的。
四十六岁送走始皇嬴政,五十四岁送走霸王项羽;
六十一岁送走太祖刘邦,六十八岁送走孝惠刘盈。
七十六岁送走吕太后,又经过十数年的蛰伏,先后送走陈平、周勃、灌婴等前辈,张苍才终得以在年近耄耋的年纪,坐上刘汉社稷的丞相之位。
一代计相之名不绝于青史,文景之治的功绩怎也无法在功劳簿上抹去;
甚至于到了一百零三岁的年纪,张苍还送走了太宗孝文皇帝!
四十六岁时经历始皇嬴政驾崩沙丘的张苍,亲眼目睹了刘汉社稷第六位天子、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孙子:天子启承袭大统······
张苍如此,开国时期只是个大头兵——顶多只能算精英怪的故安贞武侯申屠嘉,也同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在这些动辄七老八十才显赫,九十好几才终老的前辈面前,现年四十七岁的袁盎,真的和‘老’这个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太祖高皇帝四十七岁的时候,可才刚在丰沛起兵,开始自己的抗秦大业!
只是在这个世代,有这样一句真理。
你的状态,并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旁人说了算,甚至都不是客观事实说了算!
当封建帝王说你‘老了’的时候,你最好是真的老了。
若不然,万一这辈子还没活够······
“太仆这些年,也算是劳苦功高。”
“突然要离任,也必定会有不舍、不甘。”
“既然这样,那朕就带着朝公百官,跟着太仆一起,去看看过去这些年,太仆做出了怎样的成绩吧。”
···
“——太仆马政,于长安一代有内厩九,外厩十六。”
“内厩主要负责蓄养、照料宫廷用马,也没什么好去看的。”
“莫如,我们便去外厩十六中,最受坊间赞叹的骊厩瞧瞧吧。”
“顺便也能去骊山,看看秦王嬴政的滔天罪孽,究竟有没有受到上苍的宽恕······”
本是极尽澹然的一番话,却惹得殿内百官公卿再度皱起眉头;
骊厩,或者说骊山厩,是太祖高皇帝年间便建起的马厩,或者说是马苑。
在过往这些年,无论是朝堂内外还是长安街头巷尾,其实都出于‘骊山’这两个字的特殊性,而刻意的不去谈论位于骊山脚下的骊厩。
只是刘胜如今问起······
如是想着,众人纷纷将疑惑地目光,撒向朝班之中的太仆袁盎身上。
待看到袁盎的面色,从被刘胜说‘老了’时的错愕,到回过神之后的不甘,渐渐变得欲言又止,甚至是冷汗直冒······
“袁盎,只怕是真的惹出了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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