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浅浅扫了一眼,刘胜本还带有些许疑虑的双眸,便瞬间坚定了起来。
“孝景皇帝闻知灌氏之事,任灌夫为中郎将;不数月,灌夫纵马于闹市,因罪免官······”
“——堂堂中郎将,负责京师治安的武职,不去抓那些纵马闹市的纨绔子弟,居然还自己于闹市纵马······”
···
“免官之后,于长安安家,颇得勋贵高门赞赏,遂举为太仆丞。”
“不数月,酒后殴打长乐卫尉窦甫······”
“——好嘛!”
“太皇太后的族兄都敢打······”
“为护其性命周全,为孝景皇帝外放为燕国相······”
···
“不数月,为人举报‘敲诈燕王’,遂免官。”
“归乡歇养,门客童仆百十,为祸地方,一时为颍川之害,二千石不能治。”
“为了颍川百姓能得到安稳,无奈任其为代国相。”
“去岁秋,强迫代国农户以低价卖粮,又派人阻断进出代国的道路,尤其不允许粮商进出代国······”
只大致扫了扫灌夫的罪证,刘胜便已经彻底起了杀心。
灌夫在吴楚之乱后所做的一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触碰到了刘氏天子、刘氏宗社的根本利益。
刘胜不明白过去,先帝老爹为什么要对灌夫百般忍让,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去包庇、纵容;
但刘胜很清楚:如果自己这次再不出手,那这灌夫,就必定会在未来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个惊喜的大小,主要取决于灌夫的胆量,也受刘胜纵容灌夫的时间长短所影响。
而这个‘惊喜’所带来的恶劣后果,则大概率是刘胜——现阶段的刘胜所承受不起的······
“最后一个问题。”
“灌夫和窦婴,是怎么走到一块儿去的?”
刘胜再次发出这一问,已然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背负于身后,满面严肃的凝望向殿门外。
而在御榻侧方,听闻刘胜连‘魏其侯’的讽刺性称呼都不再提,转而粗鲁的称呼‘窦婴’,周仁也在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禀奏陛下。”
“先孝景皇帝之时,魏其侯窦婴郁郁不得志,不得先孝景皇帝重用,又为东宫太皇太后所厌恶,便只得闲居在家蓄养门客。”
“恰彼时,灌夫也因罪免官,闲居在长安的府邸,也蓄养了一些门客。”
“最初,魏其侯窦婴和灌夫,有余彼此的门客去了对方身边,而起了些小争执。”
“之后没多久,二人就在一场酒宴中把酒言欢,相见恨晚······”
“——原来如此啊”
“——原来是朕的表叔,同那灌夫贼子同病相怜,才如此如胶似漆了······”
周仁话音未落,刘胜那满是讥讽的语调,便于宣室殿内再次响起。
待周仁面色复杂的低下头去,又不知过了多久,讥笑着站在御榻前的少年天子,才再度缓缓坐回了榻上。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少年天子要退缩了。
但至少在郎中令周仁、宦者令夏雀这二人——这两个熟知刘胜脾性的老臣看来,这非但不表明刘胜要退缩,恰恰相反,这表明少年天子,要撕咬着某人不放了······
“拟诏。”
“使廷尉赵禹假天子节,代朕前往魏其侯府,以‘探望’国朝功臣。”
“赐魏其侯粟一石,麻一匹,鸡、鸭、豚肉各半斤。”
···
“郎中令亲自往东宫走一趟,将此间事报知太皇太后。”
极尽平缓,且近乎不带丝毫温度的冰冷语调,惹得周仁只下意识躬身领命,待反应过来,又面色复杂的抿了抿嘴唇。
让廷尉赵禹假天子节,以‘代天子探望功臣’之名上门拿人,确实算得上是给窦婴保留了足够的体面。
但后续那一系列赏赐······
——赏粟一石,而非酒一石?
——赏麻一匹,而非布一匹?
赏鸡鸭豚各半斤,又是想要讽刺窦婴什么?
只是想归想,周仁却并没有把这些疑问说出口的打算。
非但不会在此刻,在刘胜面前问出口,周仁也同样不会将这个问题,在将来的任何时间,在任何人面前说出。
做了这么多年郎中令、绣衣卫指挥使,知道了这么多皇家秘幸,尤其还是先后两代汉天子的秘幸,周仁知道自己大概率难得善终。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刘氏天子的高度监视下,得一个‘陪葬阳陵’的殊荣。
周仁再清楚不过的是:自己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秘密,要同自己一起带入土里······
“且不急走。”
“再替朕,将这封书信带给魏其侯。”
正要转身离去,少年天子冷漠的语调再度响起,周仁只下意识一躬身,双手抬到身前,作势要接那封‘书信’。
待轻飘飘一张——准确说是半张纸落在手中,周仁便下意识抬了一下头。
只一眼,便惹得周仁双腿微微打起了白纸,只头也不抬的将那‘书信’藏回怀中,而后赶忙拱手离去。
一路上走的飞快,一直走到了宫门外,周仁才深吸一口气,将剧烈的心跳稍平复下去些许。
但想到那封‘书信’上的五个字,周仁思虑再三,终还是朝着尚冠里的方向快步走去。
只是一边走着,那五个字却也不断地涌现在周仁脑海中,让周仁一阵心烦意乱。
“君侯,吕氏呼?”
“君侯,吕氏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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