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子现在管着学堂,隔着几条街能听见青涩整齐的读书声,街上人流如织,男男女女神态平和,已不像去年那样时不时来一场打架斗殴。

长街平直宽阔,他穿着普通的衣袍,并不觉得正午的日头毒,只觉得阳光很亮很暖,晒去了骨头里的阴疼,久违的温暖舒适包围了他。

一路走,不自觉就到了南城门。

说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黎山这样北的地方,姚家是南方大族,他自水乡温软之地而来,随先皇南征北战,最远也只到过拥城而已。

后来天下一统,他官居尚书令,便常住虞都。

算起来,已有二十多年没回过故乡。

这一辈子忙忙碌碌,今日这样暖的阳光忽然叫他想起了少年时在族学,姚家树大根深,乱世里族学也建得体面,记得里头有一座很大的假山,引流水在其间起落,他下了学时常喜欢和几个同窗爬到假山上盖着荷叶晒太阳听水声,他们议论过夫子同窗,议论过乱世时局,也议论过谁家的小姐才貌双绝。

那假山…可真好啊。

姚令君望着眼前的城楼露出怀念的笑,抬手按住了前胸。

那里头,整整齐齐叠着一张已经有些发白的绣帕。

“我想上城楼去看看。”他对城门前的士兵说。

士兵不认得他,自然疾言厉色地拦,不过他运气不错,赶巧碰上守城的主官,叫人让开把他放了上去。

“多谢。”他拱手施了一礼,想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只是有一些想家,上去看看便下来’,可这话到嘴边又觉得矫情,只好深深地拜了拜,沿着城楼一侧的台阶一阶一阶向上爬。

爬到一半便累得喘息不停,且城墙遮住了太阳,那些阴冷又趁机爬到了他的骨缝中,密密麻麻地蚕食着这具枯瘦的身体。

守城的主官拉了他一把。

黎山的城门楼建的很高,站在当中往南看,能瞧见一碧如洗的天、烈烈如火的阳、绵延千里没有尽头的官道、连成片的墨绿色农田、更远处模糊起伏的山影……

而他扶着城墙,高处凛冽的风将他的身躯吹成一面笔直的旗帜。

遥遥相望,好似什么都有了,却没有虞都幽静的宅邸…没有江南照花的流水…

渐渐地,那些生动的景色在他眼中变成大片的色块,太阳的光晕一圈圈袭来。

旗帜随风而倒。

恍惚间,他看见了好多人,看见骆山河一身残甲、看见先帝在三军阵前、看见慕容提枪上马、看见阿盈款款向他走来,握住了他的手……

“阿盈…”他艰难地叫了一声。

“祖父!”耳边传来的却不是阿盈温柔的声音,而是一个颇大嗓门的刺耳男声。

姚玉成难受地抬起眼皮,就见他家小六糊满了鼻涕眼泪的一张大脸。

“哭得这般不体面。”姚玉成虚弱地斥。

姚琢又是哭又是笑,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拽过慕容晏,“慕容郎中,祖父醒了,你快看看!”

慕容晏上前搭住姚玉成腕脉,顿了顿问:“令君有什么话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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