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他也接见过无数军官与士兵,能够像安德烈·达武这样第一面就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极为少见。

“我听说你今年本要从巴黎军校毕业,直接前往法兰西岛皇家骑兵团任职的。”

劳伦斯没有开门见山地询问分兵计划的事,而是随和问候道: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那样一份在巴黎任职的美差,随我跑到这偏僻的意大利战场来了?”

皇家骑兵团的差事对绝大多数法兰西军官来说无疑都是美差,待遇丰厚、前途广阔,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用亲自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战场,只需要待在和平富饶的法兰西岛侍奉王室。

尤其是安德烈·达武这样出身绝佳、履历完美的军校学员,毫无疑问会在其中受到重用与提拔。

安德烈·达武看上去便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但他的话语中也因此没有半分的恭维与虚假:

“家父和兄长先前都在皇家骑兵团任职,但两人因政敌陷害,被判叛国,俱遭处决,我担心牵连而加入枢密骑士团。”

安德烈的语气平淡而坚毅,仿佛是在诉说他人的故事一般,但他那下意识攥紧的右拳又无疑表明,这事关家族荣誉的血海深仇已然刻进了他骨子里。

劳伦斯的脸色严肃了一些,安德烈·达武虽说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军人世家,但其家族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安诺克斯省乡下的小贵族家庭而已,如果他的父兄真的得罪了哪位宫廷里的权贵,那么安德烈选择加入枢密骑士团寻求庇护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哪怕是舒瓦瑟尔公爵在任陆军大臣时,他也绝对不敢撕破脸皮,对王储殿下的直属军官团成员下死手。

而且,劳伦斯也深知对于达武这样的武门世家来说,荣誉甚至要被他们置于生命之上,年轻的安德烈·达武必然不会接受自己的父兄竟然被污蔑成叛国贼而遭处决。

“我会向巴黎写封信询问你父亲与兄长的事情。”

劳伦斯郑重承诺道:

“我想奥尔良公爵会调查清楚一切来龙去脉,王储殿下也会亲自关注此事。”

凭借劳伦斯与查理公爵的交情,请查理公爵拜托他父亲调查达武家族的案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包括王储殿下,这个单纯天真而嫉恶如仇的男孩想必也会对此十分在意。

听到这话,安德烈·达武瞬间抬起了头,他那如刀削般坚毅的面孔上也浮现出明显的动容:

“我...!阁下,感激不尽!”

安德烈只是嘴上不善言辞,但这可不意味着他是什么木讷愚蠢、不解人情之徒。

有着劳伦斯的这番话,安德烈心中明白,达武家族恢复名誉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毕竟他父亲得罪的那位所谓手眼通天的权贵,实际上只不过是陆军部下属的一位国务大臣而已。

倘若没有波拿巴阁下的帮助,安德烈·达武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到哪年哪月才有机会洗刷家族的冤屈与耻辱,哪年哪月才有机会让那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尽管没有用来表达这份恩情的舌

灿莲花的口才,但安德烈·达武还是深深地将这份人情记在了心中。

一旁的贝尔蒂埃见状也是微微点头,暗叹他的这位大团长果真是手段高明,一个举手之劳便收获了一位忠心的部下。

“无需言谢,王储殿下本就不会允许他的追随者遭受这般冤屈。”

劳伦斯摆了摆手,这才将话题转回了最初的讨论:

“这次请你过来主要是另一个问题,安德烈,你既然提出了分兵以牵制敌军主力的计划,那么你认为,佯攻部队与主力部队之间的兵力分配该是什么比例?”

众人的视线都盯在了安德烈·达武的身上,尽管他们并不觉得能从这个年轻人口中听到什么启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劳伦斯·波拿巴阁下那般年少有成的。

在听到劳伦斯的质询之后,安德烈·达武瞬间从方才的激动中恢复镇静。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似乎是早就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声音响亮而简短:

“二百。”

“二百?”

所有人都被这冷不丁的数字给弄得疑惑无比。

“两百名士兵。”

安德烈·达武声音洪亮地补充道:

“若由我指挥,佯攻部队只需要两百名士兵。”

指挥所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好似有人刚刚讲了一个十分低级的冷笑话。

纵使是劳伦斯也没有预料到如此异想天开的回答,亦是惊讶十足地看着安德烈·达武。

“简直胡闹!”

一位会说法语的国防军高级军官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他完全不能容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法国小子继续在这里胡言乱语了:

“两百名士兵?前来拦截阻击的撒丁军保守估计也有四个团的规模,你这两百人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这些国防军老兵们本来就对突然设立的陆军参谋部以及空降来的枢密骑士团成员们抱怨连连,毕竟他们有不少人都是从国防军建立伊始就在这支部队里服役,而现在却有一群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毛头小子们来与他们分享决策权与指挥权。

只是平日里碍于波拿巴首相的威信,国防军高层们也都顺从地接受了枢密骑士团成员们对科西嘉军的参与。

但当今天听到安德烈·达武这番不着边际的胡话之后,别说是国防军军官了,就连陆军参谋部里的骑士团成员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同僚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只要两百人?”劳伦斯倒是没有发怒,只是饶有兴趣地确认道:

“你自己也在提出计划时估计过,撒丁军将会派遣八千到一万人在利古里亚进行阻击,其余兵力用来灵活机动或是防卫都灵。”

“只要两百名忠诚勇敢且服从指挥的士兵,外加大量的辎重与补给,我就有把握在利古里亚牵制住敌军。”

安德烈·达武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他的言语里没有半分退怯,即使是面对整个指挥所的怀疑:

“如果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什么,那就只有一样——您的信任。”

“大量辎重与补给...这倒是好办。”劳伦斯轻轻摩挲着下巴,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如铁人一般矗立的安德烈·达武。

法兰西王国本就负责在战争期间科西嘉军的一切后勤需要,而且瓦多利多雷向西不远就是法兰西的普罗旺斯行省,不论陆路还是海路的补给线都很容易打通,安德烈·达武的这项要求在劳伦斯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波拿巴大人!请不要告诉您在考虑这个荒谬的提议。”

方才那位暴怒不堪的国防军军官再次开口了:

“一旦撒丁王国攻入利古里亚,发现了

我们的计划,那么深入波河平原的主力部队就会陷入两面夹击的险境,届时恐有全军覆没的风险啊!”

他的发言立即在指挥所里赢得一片响应,就连陆军参谋部的不少成员们也都加入了反对的队列,损失两百名士兵是小,若是因此毁了整个大局,那就是无人可以承担的后果了。

在这群起而攻之的浪潮之中,即使是坚定无比的安德烈·达武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稍稍低下了头。

“够了。”

劳伦斯的声音很轻,但也立即让乱成一锅粥的临时指挥所静了下来,他随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安德烈·达武:

“你刚才说,你最后需要的一样东西就是我的信任,出于对达武这一姓氏的尊重,我便给予你我全部的信任。”

“波拿巴大人!”

“首相大人!”

“万万不可啊!”

指挥所里的其他军官完全坐不住了,不少人更是直接失声惊叫了出来。

但劳伦斯脸色上浮现出的一丝不悦与决绝还是瞬间让这些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这是我的最终命令,晋升陆军参谋部上尉安德烈·达武为少校营长,全权指挥国防军第一猎兵团第四营,其余部队原地休整三个小时,随后向热那亚城发起急行军;安德烈,你可接受这一任命?”

听到这番命令,在场的国防军军官皆是震惊无比。

这不仅仅是因为波拿巴首相额外指派了一个营的兵力交给这个法国小子。

更是因为第一猎兵团第四营,那可是原国防军北方军团第四营,正是波拿巴首相当年任少校营长时所统领的部队,这支部队可以说是波拿巴首相在军队里嫡系中的嫡系。

没有人能提前想到,波拿巴首相竟然给予了这个安德烈·达武如此深重的信任。

而那如铁人一般坚毅强大的安德烈·达武,他的眼角此刻却已悄然湿润,只听扑通一声,这铁一般的壮汉竟全心全意地单膝跪倒在地:

“部下宁死也不辜负波拿巴阁下之信任!”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对于安德烈·达武这样一个职业军人来说,能够遇上如此一位对自己寄予无限信任的上级,他已然在此刻于心中立下了最为赤诚的誓言:

“追随波拿巴之左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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