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官骂:“冠冕堂皇,装腔作势!”

鸟嘴骂:“乳臭未干,俗不可耐!”

添官骂:“蝇营狗苟,人五人六!”

鸟嘴骂:“祸国殃民,死有余辜!”

添官骂:“贪生怕死,缩头乌龟!”

鸟嘴骂:“截你爷头,截你娘头!”

两者吵嘴吵得凶,吃瓜看戏的囚犯们也不细想一只乌鸦会说人话,只跟着瞎起哄:“打起来,打起来!”八八三最为捧场,给他俩吹口哨打拍子,听得享受。

鸟嘴骂她:“一切祸事因你而起,你还唯恐天下不乱!”

八八三学他的话怼人:“截你爷头,截你娘头。”鸟嘴气得眼睛翻白。

八八三又对添官道:“小伙子,你嘴皮子可以呀,要不咱们一块儿来段数来宝?”

山素甘图卡在两人一鸟之中,道:“行嘞!恁俩,不,恁仨要不组个局,去菜市口骂?添官,你有恁闲工夫,不如赶紧过来挖洞!”

添官愤愤道:“你个全无心肝的蜘蛛精,我是在给咱俩争机会!挖洞挖洞,挖到猴年马月?我们就五只手,能挖穿地表?”

“不试试恁咋个晓得哩?”

“试了也是白试!你……我……我怎么就这么不顺把,偏跟你们这群牛鬼蛇神关一块儿了!”添官仰天大骂,“苍天!我上辈子是犯了什么罪,这辈子要这样惩罚我!”

几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狱吏,他喝得烂醉,走路不稳,手上还挎着一个饭食盒子,他走到几人牢边,张口又是川渝味道:“一天天冲壳子算坛子,收你们那龙门阵罢!格老子滴!你们啷些个大嗓门在负一都听嘞到。鸟嘴,八八三,还有你这个小哥,嗨呀,你们仨莫再骂咯,小心老子给你毛起!还有你,那个挖洞嘞,越狱就越狱,扯那嗓子喊是做啥子嘛!生怕别人不晓得你要跑哦!要不是老子给这货喝麻,再机智附身,你们谁都逃不走一顿毒打!真不让人省心。废话少说,马上到子时嘞,坐牢归坐牢,年还是要过的哈,大家一块嚯口酒,这事就杀搁了哈!”

这狱吏性情大变,早些时候还是一口京片儿,怎么现在满口方言?添官与山素甘图听得有些吃力,勉强才听懂一半。

说着,狱吏拿出五个杯子,斟满酒,一人递一个。添官不肯接,狱吏说他:“他们小见八识,你也跟着不上道。你俩做的事老子听得豁醒,这事老子说嘞算!老子会去四王爷那给你俩求情哈,放心!莫跟他俩一般见识,撇脱点嘛!”添官才意识到,这讲话的狱吏不是原来的狱吏,还另有一个魂在他身上呢。听口音,看动作,和刚才的素衣姑娘紫萝一式一样。

狱吏瞧出添官眼中的惊异,道:“忘记自报家门嘞,老子叫羡君,羡君嘞羡,羡君嘞君。方才嘞个美女也是老子,嘿嘿。木有吓着你吧?”

添官道:“鬼上身……你是鬼?”若是平常人,是要被吓着了。但添官从小见怪见得多,再加上,这边儿还有三寸长舌鬼差和会说人话的乌鸦,倒也不觉得吃惊。

羡君皱眉,道:“你才是鬼!老子是精,正儿八经修炼出来滴精,不过是没把身体修出来,就这般不遭你们待见啊!”

添官道:“哦,原来是精啊,我还以为是鬼呢。”

羡君嘁一声:“你这小哥,好没眼力见,老子手都举酸咯,还不接酒撒!”添官听了,赶忙将酒杯接过来。

鸟嘴也分到一杯,他头一瞥:“不喝,我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晓得。”

羡君说他:“你啷个回事?抿一口意思意思,非要扯拐!啷个多人看着,做事情不要那么小气嘛!快点,举杯!”

鸟嘴道:“我怎么举嘛!”

羡君道:“自己琢磨。”

鸟嘴不情不愿将爪子搭在杯沿上。

羡君举杯,转眼又变个腔调,一口京片儿说得有模有样:“今儿放不了炮仗,也赏不了雪夜,只有薄酒茅柴和几盘小菜,招待不周,还望各位见谅哈。”

“无妨,无妨。亏你有心还想着带我们过年,也算你是将功补过了。”八八三举起酒杯,祝词一首,“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几人对视一眼,暂时放下怨恨,同时重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八八三与添官、山素甘图二人同住一段时间,吵嘴打闹,也不无聊。可一旦后者提起“出狱”的事,八八三就是“再议,再议”或是“到时候说”之类的话搪塞过去。添官叫嚣着要拉八八三下水,见着狱吏时,却只字不提,倒是让八八三有些不好意思了。

羡君也附身于不同人身上又来了两次,便再无消息。

出了春节,过了元宵,八八三伤势愈合大半,已能正常下地走路,只是再没见到羡君身影,有些担心。不过,狱卒确实提早将八八三放走,还将一堆破铜烂铁还给她。她蹲在路边,拼拼凑凑,修修补补,琢磨半日,终于将之前破掉的黄铜物件重新修好,弄成一个大葫芦的造型,沉沉背在后背。剩下的破烂全卖了,拿去换了两提年年糕。记得羡君曾说,要利用紫萝身份去找四王爷求情,于是她瘸瘸拐拐,背着大葫芦,拎着两提年年糕找到莳花馆。

莳花馆生意冷清,老bao面色憔悴,一见她就嚷着要报官,八八三拦住她:“老板娘,我挨了八十大板,也赔了五十两银子,已经向您赔罪了,您就别跟我计较了。上回冒犯了紫萝姑娘,鄙人是特地来向她赔礼道歉。”

“哼,道歉?晚了,晚了!紫萝早死了!若不是你大闹一通,紫萝怎会觉得无颜示人,坠楼自尽?你还好意思回来?杀人偿命,要我说,你这种人就该被碎尸万段!”

八八三吃了个闭门羹。

“无颜示人,坠楼自尽?紫萝跳楼了?”

鸟嘴蹲坐在八八三肩头,也认为事有蹊跷,“羡君这几日一直未露面,我担心是出了变故了。她早就想占个肉身,寻着像紫萝那般的美女,爱惜还来不及——八八三,不会真是你害的吧!”

八八三与鸟嘴想到一块儿,若真如老bao说的,因她的所作所为害死平民百姓,八八三管教不力,也是要向老bao负荆请罪的。于是推门而入,老bao见她死缠烂打,又呼喝来一大帮打手。

“紫萝何时死的?何处坠楼?尸体在哪?”八八三问。

“与你何干?!”老bao答。

“老实交代!若真是因我而死,我定剖心剖肝谢罪!”八八三露出一张凶神恶煞脸,怒吼震得一众大汉心惊胆颤,手软腿软,刀枪棍棒掉一地。

老bao吓得两股战战,瘫软在地:“三天前,在,在迎春苑……”

八八三听出其话中有话,扶正她,追问:“迎春苑!可是与四王爷有关?”

老bao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只觉栗栗危惧,道:“我,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官府说是自尽,她就是自尽。”

鸟嘴飞至八八三肩头,在她耳边低语:“我看就是了,多半是因她去求情,说错话惹恼了王爷……”

八八三喃喃道:“不,不一定是说错话。我们先去迎春苑看看。”

老bao也不敢拦她,任凭一人一鸟走到二十二层,迎春苑的生意也比除夕那日惨淡许多。八八三依着记忆走到四王爷曾待过的屋子,门上贴着两根黄纸封条,上书“提督九门步军巡捕衙门”。八八三正准备撕掉封条,边上有小姐探出脑袋,小声提醒:“别动!这是官府封的,你私自拆开,我们都要遭罚!”

八八三信口胡说:“这位姐姐,多有叨扰。我是官府请来清运现场的。”

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八八三一副病样,腰上系一烂长绳,手上一麻袋垃圾,后背一个大葫芦,肩上还坐一只乌鸦,倒也像是做这种活计的:“你?好吧,那你也得小心点,这里面闹鬼。闹得可凶!你知道这死的是谁吧?楼下莳花馆的头牌紫萝姑娘。”

“知道,官府说她是自杀。何来闹鬼一说?”

“闹鬼当然是因为有冤情,有怨气!你不觉得怪吗?一个莳花馆头牌,自尽不在自家死,偏跑到迎春苑?还是在陪人喝酒……”女人自知失言,立刻噤声。

“她是陪人喝酒时死的?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讲!”女人砰地关上门。

八八三与鸟嘴对视一眼,撕掉封条,推门而入,一阵彻骨寒风迎面吹来。

这其中究竟有何古怪,请看下回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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