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松树层的阳光,总是很刺眼的,光亮很快洒满坐西朝东的大院。

简单地吃完饭之后,又是一场讨论。

讨论的结果让秦聿铭等人大失所望。

陶彩从下一年开始,将百分之五十的纯收入放进‘饭来’,用于解决攀州老弱病残的食物问题。

当宋青州提出来之后。

秦聿铭首先提出了‘饭来’的使用规范:“攀州人数众多,饭来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在衣食住行各方面取其一,不然,资金将会乱套。”

的确,衣食住行医等五个方面,光凭一个饭来,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的,而且,陶彩在攀州的收入,会饱和,即使有人不断的购买,速度也会下降。

如果牵扯五个方面,问题就很大。

宋青州扫向在场的人,提议:“我看,关于攀州部分的收入,一来按照文件指示归入‘饭来’,作为攀州专项基金,二来,州里也需要抽出一部分人去参与,诸位觉得怎么样?”

李宽好久都没有说话了,他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认为不妥,首先,我们不可能一直都处于这个位置,职位是在变化的,比如州长以后有可能就不是您了,如果把州里的人参和到‘饭来’中去,会出现极大的问题,到时候,有可能会阻碍‘饭来’的发挥,引发州里与陶彩的纠纷。”

他说的很恳切,宋青州听得很认真,现场只有他们一群核心人物,也不用避着谁。

李宽继续说:

“陶彩是一家私人企业,尽管本质上属于攀州土生土长,但在法律和明面上,它是红港企业,很多手续也很快就会处理完毕,这之后,我们与陶彩,并不存在管辖的关系,而是合作。

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并入‘饭来’,用作攀州福利,这个协议的前提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而是基于红务院文件来签订的,签订的条件是同意陶彩在四个州建厂。

所以,如果一旦州里与陶铃街发生争端,陶彩有权终止一切合作,撤回红港,它现在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并不需要太在意市场。”

李宽说完,看向一言不发的马景澄。

尽管这是内部会议。

但主角还是马景澄。

稍作挺淡,他继续说道:

“再者,‘饭来’是全国唯一一家私营企业,没有之一,攀州也不可能要求其做什么与不做什么。

但是,很多人并不在意这点,只要将州里的人安插进去,等我们不在攀州时,喧宾夺主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

我们都知道,目前的攀州不太讲究权威,但是谁能保证未来不会…”

李宽在适当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没有直白的说,不让人参与‘饭来’,而是从可能的隐患出发,解释自己不赞同的原由,但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不希望州里参和这件事。

看起来他是在维护马景澄的利益,其实不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他维护的是攀州的利益,不是宋青州,也不是马景澄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马景澄值得他信任。

马景澄为众多人免费提供了那么久的食物,没有一句怨言,这在攀州是找不到的。

为攀州做贡献的人不止他一个,欧阳信凭也是,但,他们是在名义上为攀州做贡献,州里还是要给钱的。

马景澄却没有从州里拿过一分钱。

就算这点是因为两人最初的约定。

那么后来康天湛的事情,就让李宽动容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无论你马景澄做多大的慈善,只要我们之间是有条件的,我就觉得你是应该的,我敬佩你,但是我并不会觉得你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是李宽的感受,最真实的感受。

然而马景澄对于康天湛私自拿钱的愤怒,让李宽看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他不再是那个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年,他还有一颗愤世嫉俗的心。

李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他知道圣人,所谓的圣人,是很可怕的,如果一个人对世界没有愤怒之气,而他做的事情却是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

那么,这个人,能够度蚂蚁过河,也能掀翻蚂蚁窝,因为对他来说,他并不是真的同情人间,追求美好,而是一种玩味人间的心态,世人在他眼中如蝼蚁,钱财如粪土。

世界上,哪有不爱钱的人,这人不爱钱,那就一定有问题。

直到,愤怒之后的马景澄,又偷偷地给康天湛的母亲缴纳了医药费,并且一言不发。

还有他居然在张莘月背上睡着了!

由此,李宽说了那句,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谢谢!”

也许马景澄并不在乎那两个字。

但是对于李宽来说,任你是神仙皇帝,天王老子,无上菩萨,只要我不认可你,你想要听我真心实意的说声谢谢,那你是在做梦。

别人也许不在乎,但是他在乎。

像这种词语,在别人口中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在他口中,就是限量的,每说一次,那里面都包含了他的真情实意。

这不值钱的东西,就是被他看得那样珍贵。

理智封锁着心门,李宽其实是一个热血的人,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包含着感情。

偶然间和马景澄闲聊,马景澄说起了一段话,让他记忆深刻,马景澄说:

“任何东西都是有限的,你卡里的钱会用完,你的生命会用完,你头发会用完,你的牙齿会用完;

更重要的是,你的精神也是有限的,你的感情并不是无穷无尽,你随便付出一分,就少一分,当你在生命中,见谁爱谁,滥用你的感情,滥用你的心跳,渐渐,你就会发现,你不再有激情,你会将这一切归结为老了;

其实,只不过是不懂得守护,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感情和精神,也是有限,他们就像是一池水,你一直在放水,却从来不充值;

所以,不是你老了,而是感情都被你用完了,99%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所以节制你泛滥的激情,收起你泛滥的欲望,让他们留在神经里,留在细胞里……”

李宽竟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他知道马景澄不抽烟不喝酒,否则的话,一定要拉着他好好喝一顿。

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不轻易付出,一旦付出,必定是真心实意的。

他没有什么朋友,秦聿铭、秦巨政、兰树云、包括宋青州,都算不上朋友,大家只能称作志同道合,但和朋友却是两个概念。

他在其他人身上,没有找到和自己切合的那个点。

他师傅李树根曾经说过,朋友不是随便叫的,是在战场上能够将后背留给你的人,是你能够将一切托付的人。

假朋友是短暂的满足和热闹,真朋友,是舒心和宁静。

在李宽的心里,早已将马景澄当做自己唯一的朋友了。

他信得过这个狡猾的人。

每个人对朋友的定义不同,但他的定义就是这样。

他不知道马景澄是怎么想的。

然而,尽管他将马景澄当做朋友,但是朋友归朋友,工作归工作,所以他不会因为昨天晚上‘陶彩’谈判的事情没有告诉马景澄而感到愧疚,该做什么,怎么做,底线在哪里,他十分的清楚。

马景澄是马景澄,和马景澄的工作没有关系,他是他,和他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不会因为马景澄,就放弃自己该有的立场,在陶彩这件事上,他要站在攀州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根据前面马景澄的表现来看,如果攀州参与‘饭来’,他判断,一定会出大问题。

虽然马景澄和他们都是在做同一件事,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搞福利,但在处理的方法和理念上确实有着巨大差距的。

这点,只有和马景澄近距离接触,并且同时参与两个项目,才能清楚地感受到。

而李宽就是这个同时接触两种不同做事方法和理念的人。

“那干脆就别做了!”

马景澄在就彩票项目和他们讨论时,说的这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楚。

看起来是因为资金的问题,所谓的利益不均而发生分歧。

而根据他对马景澄的了解,其实这不是利益不均引起的,而是理念。

到目前为止,州里没有拿到马景澄关于彩票发行的任何账单,只能通过印刷厂来判断,大致的金额。

而且,上次,他和马景澄谈过话,马景澄的话让他瞬间慌了,马景澄的那个所谓盲盒,等于是让他们拿到了一堆假数据。

这件事和前面的事情是有联系的。

李宽认真思考过,马景澄之所以那么在乎那10%,不是在乎钱,而是理念。

马景澄要的百分之百的掌控,而不是时刻让人盯着。

和马景澄无数次的谈话中,李宽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了所谓的自由,马景澄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马景澄给他提交的‘饭来’文件,就佐证了这一点。

马景澄不接受任何监督和审查。

然而,一旦州里参和‘饭来’陶彩的利润,那就会和马景澄的理念碰撞,你想要在一个篮子里看管50个鸡蛋,提篮子的人就可能连篮子都扔掉。

别人都已经明确说了,篮子里有一百个鸡蛋,会给你五十个,你说用来蛋炒饭,我就给你蛋炒饭,但是只能我给你炒饭,你不能拿着蛋自己去炒,你拿着蛋走了,我不知道你是把蛋拿去卖了,还是水煮,亦或是荷包,总之你说这是蛋炒饭用的鸡蛋,那TM就只能用来蛋炒饭,你要想用这些鸡蛋来孵小鸡或者做其他事情,老子我不同意。

还有,你非要找个人在篮子边守着,我从里面拿个鸡蛋,你还要审查拿的是不是你的,你难道忘了,这一篮子鸡蛋,都TM是我的,给你五十个,给的是鸡蛋,还以为给你脸了是不?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蹬鼻子上脸,连母鸡都想要是吧?

这就是李宽从马景澄那儿体会得到的:《篮子里有一百个鸡蛋》!

他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在昏黄的灯光下,披着马景澄赠送的大衣,在彩虹路二十五号的办公室,伏案写下了洋洋洒洒数万字的文章:《篮子里有一百个鸡蛋》。

并且细细回顾了自己的经历和马景澄的行为。

写完,盖上钢笔盖儿,他抬头,天空中还在飘着雪,窗外的灯光照亮的地下,铺满了雪,只有松树下还留着一片的干燥。

他很感谢马景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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